回味旧光阴 怀念老物件
寻找那即将消逝的器具,从农耕舞台退场
成为搁置在岁月深处
你我永恒的记忆
在千年古县的成县,文明的起源还是肇始于农耕文明。天造地设的浅山丘陵盆地,禀赋独厚的水土光热条件,自古就是一个粮仓。对炎黄子孙而言,这里至今流传着黄帝教民耕种五谷和牛郎织女鹊桥相会的故事,成县还是曾经的蚕桑之乡,春稼秋穑,男耕女织,乞巧代传,历史中走来的成县人,一直过着相对丰衣足食的田园生活。
在无比漫长而传统的农耕社会里,在不断赓续和发展的历史长河中,祖先们不断创造着农业生产的器具,创造着能便于生产助于生产能带来更大劳作成果的农具。随着社会的发展和时代的进步,农耕日趋式微,农具濒临换代,原始的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作方式也在悄然变化,而一些曾经改变农村供养农民的农具,在农业和农村社会的演进中,渐次退场和尘封,没落的农具,被搁置在角落里,见证着祖辈们躬耕稼穑的艰辛,见证着旧光阴里发生的与泥土有关的光阴。
今天,生产力的水平、社会前进的步伐,已经达到和远远超过了,祖先们未曾料想的高度与速度,这些曾经创造过生活推动过光阴供养过农村的农具,一些即将废弃,一些业已退出农耕的舞台,一些濒临或正在消逝,在历史的一角,陈年的旧光阴,亲切的老农具,我们应当尽力留住这些物件,珍藏这些记忆。
荏苒而逝的除了时间,还有历史沉淀下的文明,农具带给先辈的幸福,后世当应念念不忘。
01农具
锄 头
人们对锄头的情分胜过对牛,态度非常虔诚。牛只负责耕种,锄头要负责田间管理。看铁匠打铁,是我曾热衷的事,那些废铁在焦炭火熔炼下化为铁水,铁匠按模具制成锄头,扇子样的叫扇子锄,等宽的叫平锄,供小孩玩和锄韭菜地的叫雏锄,还有用来挖地的?头。好铁匠的锄头,是经六道工序锻打重锤后,还刻着铁匠铺的字号。暑天去铁匠铺,铁匠们光膀子抡着大锤,火花四溅,场面盛大。
好铁煅好钢乃锄中上品,好锄头下地,在划入泥土草根时,因为锋利会发出钢音,因为精密而锄刃飞快。好锄头掂在手里分量重,锄套与锄面的角度大体呈70度,过于弯曲或直展都不利于劳作,一赶不上效率,二使不上劲。好锄头与好农夫为伍,就像良田遇着犍牛是好搭档。看似粗糙的农活,只有这般绝配才能心手合一,游刃有余,除草不会除掉禾苗,挖地不会栽入泥土,锋利有力,又轻而易举。
小学时学过古诗《悯农》: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长期的农村生活,打小就对这句话深有体验。一年四季的黎明,农民每天上地的标准动作,就是肩扛锄头。农家的孩子在能替父母分担过一些农活时,就必须参与劳动,扛起锄头,下地干活,艰苦、清贫、沉重的日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繁碌不息。
直到一把铁黑的锄头,被泥土磨出银光,直到锄头之躯鞠躬尽瘁,扇刃被泥土吃残,老得缺胳膊少腿呲牙咧嘴或者断把时,才会被放回耳房子棚架歇息,但不能丢弃。在农民眼中,锄头是打江山的功臣。锄头也为农家孩子创造生活,暑假里挖草药,挖半夏,换零用钱,可以添给家里打一碗醋,买一袋盐。
已经很多年没有拿过锄头,说明很久没躬下身踏实做一件事了。农具棚霉尘绕梁。老一辈人握着抡不起的锄头,对着务作不动的荒地叹息。我劝父亲不要再记那地了,全村上下还有谁家种地。你坚持到这份上够对得起土地了。父亲自责荒地要造罪的,看不起粮食就是造罪。饥馑年代过来的人,手中无粮心中就慌。父亲的担心纯属多余,他视粮食如命,闲下来就擦拭那些锄头,让锄头保持锃亮,仿佛要让它时刻保持扛起来就能飞快地去迎接泥土的姿态。
这些年为了不让父亲种地,我给他讲经济的发展不用靠你的锄头去推动,讲国家有多少粮库。父亲看着满山的荒田,心里不是滋味。他说挖掘机再力大,铁铣还是有用的,飞机跑得再快,双腿还是有用的,人再能一天总要吃三顿饭,不要瞧不起供养我们的东西。对一生拴在黄土地里的农夫而言,他永远都不会有弃锄荒田的想法,天空是很高的事,大地是很深的事,他乡是很远的事,挖好地种好庄稼是他的天职,使用锄头是他的营生。悯农方能食安,坚守种地敬畏粮食的人们,更值得尊重。
和风丽日下,笑语山歌里,谁可曾记着挥锄劳作的田园生活?
02农具
背 架 子
村庄的农田是一级级向山顶盘旋的梯田,红陡坡、悬垄梁上各有百十亩,灌坪梁到夏家湾虽在山脚,但梯田块头最大,海拔高却土壤肥沃,是长庄稼的旺田。背上背架子满山转的时候正当村庄丰收,人们忙着搬运山货和庄稼的收成。赶上浩浩荡荡的背架子队伍,你一定会被震撼。到了春绿秋黄时,田园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把最美的一面展示给蓝天上的白云,就连白云也眼羡大地,飘着飘着就化作烟岚失散于天空。
放牛娃背着背架子在坡上追,对着大山喊,笑,闹。60多阶梯田围着丘壑起舞,在庄稼五颜六色时,仿若仙子挥动着彩带,你站在高处俯瞰就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不是高处不胜寒,也不是缺氧,而是那份天地造设的完美,把你给陶醉在一谷一栗养育我们的旷野。黛山的羊肠小道上迂行着肩背东西的人们,老远看去一排排,一个个黑团,黑影,黑点,若隐若现。走近了,才知道他们背着柴禾、秸秆、打山的猎物,或者熟了的麦子,他们汗流浃背,脸上淌着豆大的汗珠,顺山路折来拐去下山。即使冬天,他们也满身细汗面泛红光。
在山的怀抱里,山势越陡梯田越窄,通行的山路就越逼仄。连接邻乡的公路还没有通达前,田间道路基本都是羊肠小道,最宽的也就容一辆架子车通行。更多的东西在收获时要打包打捆,搭背在背架子上往回运。人是最早的车,两条腿就像两只轱辘,又像蚂蚁搬家,把坡上的柴禾,地里的庄稼,玉米秸秆,药材,一点点、一捆捆搬回家。背一回东西,由近及远,最远的要走七八里路,地形不平坦的地方,背上一背架子东西要先上坡,然后下坡,路不直展的地方崎岖难行,一不注意或者遇雨遇雪,还会摔跤,甚至会掉到坎下、坡底。
9岁时得到父亲赠予我的第一个背架,二尺多长,到山里帮忙劳作时,父母给我搭背一些东西,挂一个马勺,或者捆几条编织袋,背些许柴草,都轻如烟。我背着它满心欢喜地下山进村,路遇的人都夸我攒劲,我也暗自窃喜能用背架子背动东西了,并以此向伙伴和村庄宣告我的成长。上中学后,父亲给我新造了一个松木背架子,在制作推刨时,从推刨眼里开出的木花儿,让满院飘散着木香。背架子用两根三尺长的弧形木条作脊梁,横担五条龙骨,以铆钉相嵌,打钉结实,便纹丝不松。我们狗蹲姿在旁打下手,父亲嫌碍脚。说实话,父亲的木工活并不专业。我对父亲说,背架子很好,但少一样东西,父亲顺手从院边柴堆里抽出一根带杈儿镢把粗的木头,几经打磨,便做了一副配给我背架子的搭拐。背架子做好后,父亲用软木藤扎好绳卷,绑好扎绳,架在我肩头,说试一下,现在起,你就要像大人一样干活了,这坡上的几亩地,我和你娘干不动的时候,就都是你们的。我感到沉重,但还不完全明白生活的重担,只觉得新背架很好。母亲在给我做的背系上,用一件穿过的红绒衣,锥得扁平、绵软又厚实,在做的衬背上,没有垫麦草,而装着用过的旧棉袄。一副不勒肩膀、不垫脊背的背架子,在伙伴们中我再一次炫耀了一回。打那以后,我回家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挑上背架子上山,在黄昏月下,接拾柴下山的母亲。
后来,村后通了上山的车路。父亲抽空造了一辆架子车,买回来车轱辘安装好后,我们兄弟欣喜若狂,终于可以扔掉压得人喘不过气、直不起腰的背架子了。我肩上的红背系断了许多回,母亲一次次锥补,打铆的地方都快散涣了。哥哥将他的背架子自个儿放到了棚上。我们已等不及来得太迟的这一天,怕干活怕流汗害了怕了,他放回的那个地方,是家里封存旧东西和不用物件的地方。父亲喊住哥哥让取下来。说你别高兴得太早,架子车再好,远山上荒坡里没路的庄稼还要背架子收,你们知道干活累,就好好念书。一让我们念书,我们便无话可说,对着屋檐淌眼泪,委屈,喜悦,涕笑交织。但喜悦还是战胜过内心的不安,拉上父亲新套的架子车满村子游荡,显摆。
车轮碾过家门前的蒿草,把青草的水都碾出来,碾过打麦场,留下花蔓一样的车辙,村庄上空飘散着浓郁的草香。我知道,在农业方式的更新转变和农具的淘汰换代下,背架子又像最早配给它的搭拐一样,继承性地做了架子车的好兄弟。我用背架子背麦的时候,切身体悟了“人在负重下直起腰就不会趴下”的道理,这也是后来用背架子拾柴磨面,在直面生活的苦累时获得的感悟。谢谢父亲,在我力所能及的时候,给我承接住生活的背架子。背架子并没有压垮我,而坚毅地将我背往了远方。
03农具
耙 子
农村常用的耙子有两种,一种是铁耙子,一种是木耙子。
铁耙子的用场主要是每年冬天拾柴禾,麦草秸秆不够用,冬季要专门腾出时间来储存越冬的柴禾。当柴砍尽的时候,用铁耙子去耙坡上的枯叶,这些树叶一片片,一堆堆,背回家便可以填炕,一个炕眼一晚上到天亮需要一背篼树叶子。十多岁的冬天去南山拾柴,院边摞起一大堆后,就去村后的北山扫树叶,母亲带上耙子,背上背架子,或者大背篼,在生产队划分给我家的坡场上,把洋槐林、马桑坡上的树叶子全部扫成堆,拿灌木条做成梢子,把树叶用耙子打成圆捆儿,四五捆就可以背一背。天气好的时候落叶较轻,耙子好用,很容易就耙一堆,天气下雨雪,树叶子湿透,耙起来有泥,背起来很沉。
我经常背满一背篼,再装满一口袋。快下山时,把铁耙子就立在窑洞里,谁家的耙子都放在这里,第二天上山路过时再拿。十多只耙子晚上住在一个窑洞里,第二天母亲婶婶们根据耙子齿、耙子把、耙子上的楔子等便可以很快分辨和找出自家的耙子。有一年,我把耙子丢到了坡上,晚上就下起了大雪,连下两天,到我上山去找耙子时,已经看不清遗到哪里了,一不小心总会被砍掉的树茬子戳一下,戳破了腿,扭伤了脚,冰雪冻透了我的双脚。刨开深深的积雪,刨了好几个地方,最后终于把耙子齿抓到了手里,耙子在安静地睡觉,没有任何怨言,没有丝毫的变化。从夏家湾下山时,满山野都是齐干腿子深的雪,我扛着耙子下山,雪一次次把我撂倒,我拄着耙子走路,再没有摔跤,顺利地拾上了回家的大路。
存在的即是有用的,这种古老的农业工具,不知道有几千年历史了。在电气化工业化的时代,耙子并没有被完全抛弃。
木头耙子的用场主要是晒粮食,打麦场上使用。在麦草起掉后,满场睡着被碾出来的麦子,从麦穗上脱下来的麦衣。大人们在搭草垛,母亲们围着场四周扫溅远的粮食,我们则推着耙子,把这些带有麦衣的粮食推成堆,然后顺风扬场。在粮食被扬开的那个月亮形的堆子上,再用耙子耙去渣衣,剩下胖乎乎的麦粒。打碾夏粮秋粮时,院子的苇席、晒场上晒着谷物,堆积如山的粮食一般要大太阳连晒三遍才可以归仓。夏收结束父母们还有繁重的农活去忙,我和哥哥就担起晒粮食的工干。太阳10点照过院边的树,把院子晒透时,我们打开一卷卷苇席,把粮食用簸箕端出来,然后用耙子耙开。麦子被晒出水分,用耙子耙过时还冒水汽。我感觉耙子就像一把巨大的梳子,在梳理从粮食中间溜过的光阴。到了有晒场的年月,就不用再铺开一张张苇席了。父亲临上地前把粮食转到屋檐台上,到正午我们观察耙楔子如果不紧的话,就说明天晴,便解开10多个口袋把麦子全倒在晒场上,一小丘一小丘麦子,用耙子耙开,耙匀,每隔半小时搅一次场。
有时候拉着耙子在晒场上玩,划出若干个像火车轨道一样的同心圆,脑袋晒得发烫,脚板上被麦子烙得像针灸,让全身经络血脉通活,坐到檐下的凉荫下惬意无比。我怀念耙子,更念想过去的乡间生活。
04农具
背 篼
在陕甘川交界的林区,背篼是一种最重要的承载器具。竹篾编制的背篼有大有小,有方有圆,多种样子。做农活,背化肥背种子,背粪;盖房子,从梯子上往打夯的墙基上背运土料;粜粮食,去镇里跟集,去的时候是沉甸甸的粮食,回来的时候是油盐酱醋,家人的吃穿物用,生产生活的所需品。这些生活,都用得着背篼。
农村日子就这般琐碎,需要背篼一点点来装。二蛋是比我大10岁的一个异族长兄。他擅长奔走山林,起初以砍竹篾为生,住到山林半年,割上几车竹篾子,转运到距离公路稍近一些的山前面,等收竹笆的商贩回收。那年月劳动力不值钱,人们盖房提前几年谋划和攒料,竹篾长在林里,靠山吃山的人抽空砍伐一些,托亲戚收运或卖出去。二蛋把竹篾子卖完后就过了秋天。二蛋又进了乱山丛,背上背篼满山游,遇着山林里的人家,四处打问山货,他如数收购,背出后山,多是些松子等山珍坚果,蕨菜、木耳等野菜,寒来暑往,他做起了林区的小生意。回来的时候,二蛋口袋里的香烟,是村人们围着二蛋转的原由。
那时候村里人还在吃旱烟、水烟,用废 纸卷自家种的烟叶,或者手举水烟壶吸得咕咚咚直响;营生相对宽裕一点的年轻人,时髦地吃一种叫凤壶的纸烟,盒子上印有一个类似壶的标识,用隶体字标着“凤壶”商标,一两毛钱一盒,后面涨到五毛钱一盒。二蛋遇着乡亲们就发烟,村里人大开眼界,二蛋告诉他这是县城买的“奔马”烟,一盒一块五毛钱,有金黄的过滤嘴,比凤壶烟长出一大截。
从此以后,有人央求跟着二蛋去山林里收山货,走的时候,编一个新背篼带上。在外面跑数日回来的人和二蛋一样,口袋里也装上了红奔马的香烟。随着一条新修的公路穿过小镇,镇上的车流越来越多,旧集市被淘汰,新街市越来越热闹。村里人背着背篼,纷纷去山后面的村里收贩山货。起初的经验十分简单,就是一只鸡在山里收的时候几块钱,拿到镇子上卖给过路车和城里来的大商贩时,就能多买几块钱。人们背着背篼提着杆秤走村串庄,吆喝声不亚于当年的货郎客。他们主要收购鸡,鸡蛋,野兔,山野菜,中草药……
村里人生活困难时都干过二道贩子的职业。在农闲时到大豁垭山口收山货,赚一点零花钱,填补家用。我背着背篼给母亲帮忙,在讨价还价中与下山赶集的人们带的娃娃一起玩耍,惹得母亲婶婶们笑,说这些娃娃,什么都不懂,光知道耍。有力气后,寒假里我跟父亲天未亮就从场院里往山上背粪,寒风吹着脸庞和冻僵的耳朵,背三里多地后,周身细汗,手足发热,寒天不冷。卸掉粪后空背篼小跑下山,感觉无比轻松,风很大茅草乱飞……
白茫茫的雪天,背背篼的乡亲们恍如一群巨大的蚁族,背着年货上了白涯涯的山岗,开怀于背篼盛装的喜悦里,过细日子,细磨光阴。山村依旧很美好,但背篼背起的光阴,还是丢下了拽不住的日落。
05农具
杠 头
对照农历生活的人,杠头是最亲切的东西了,是我们乡里人的称呼,书面语叫作“犁”,铧与犁搭配就是完整意义上的杠头。许多人不曾认识杠头,但都听过二牛抬杠的农耕故事。在农业落后的山区,杠头是最好的山地耕田工具,没有哪个农家没有杠头的。一把杠头就是一个农民的一生。杠头用废的时候,人也就面临终老。舅舅是做杠头的高手,他小时候常带我们去山林玩。村后面的山地一坡比一坡陡,在山地之上还有大片大片的荒坡,是天然牧场。到初夏的时候,躺在花香满坡、清风徐徐的草地上凝望,身处的山甸,比傍晚时西天照来的晚霞还要美。
去山里度暑假是少年时最为快乐的事情。除了可以在偌大的草场牧牛,还可以和几个玩伴一起游山,抓松鼠、野兔等小动物,自然比在自家开心很多。但我一个人去孟家山,多不是以玩耍为由的,而是母亲忙着脱不开身,就打发我在大暑前后带上礼当去看舅舅,这是乡间风俗,夏收完了要走一遍非常知己的亲戚,告诉他们麦子打碾了多少,有没有受灾啊歉收啊这些重要的讯息。那一年农忙中被母亲安排去,是她托舅舅弄一副好杠头,家里杠头快散架了。舅舅很用心,尤其在做杠头上胸有成竹,这对于耕了一辈子田务了一辈子农的他来说最有经验。舅舅也不怠慢,他从房前屋后没找到一根像样的木头,也想不起哪块田畔长着能做杠头的树,舅舅带着我们一大早就上了孟家梁。在南山林海里,他不急着砍伐,而是非常慎重地查看树木的大小、木料,看自然的长势和造型。舅舅说,好杠头就在这木头天然的弯曲上。
在孟家梁舅舅指着北山,那树木密密的就是一座座村庄。在北山最高的山下,那个像月牙儿的村庄就是我们家。舅舅在南山上可以看见妈妈,妈妈在北山上可以望见娘家。生活就像杠头,有时放不到平处,又像苦苣的酸菜坛子,清苦而寒酸。舅舅花四天时间,进了四趟山林,终于找回了一根中意的木头。在月光照彻的院落,舅舅支好马脚,挥舞斧头,抡举平刭(木匠用的刨子),把一根歪得不像话的木头硬就刨成了圆滑的杠头。夜凉如水,习习清风吹来吹去,玩累的我,靠在院边的麦草垛上早就睡着了。舅舅叫醒我,把我抱进牛圈的耳房子里时,满庄已听不见一声鸡鸣犬吠了。利用农闲,舅舅又用了约两天时间,赶做了杠头的套件,大小的楔子,挂绳的牵引和挂钩,顺便编了一个牛笼头。在舅舅去我们家送杠头时,那个牛笼头就挂在我的肩膀,在我下孟家山向小镇走去的黄昏里,牛笼头一下下敲打着我的屁股。
杠头到家后,用新杠头套犁,往往很难相配,不是松就是紧。父亲一边套一边打磨。一般先用用过多年的老铧试杠,有讲究的人还会看时辰选好田,仿佛好庄稼全在这杠头上,所举行的仪式很隆重。牛犁地,不讲究速度,但求深度;牛不像骡子,你扶着犁把得跑着追。牛是慢性子,最适合耕地了,翻土的深浅和粗细自由你把握。一杠接着一杠,一杠土翻过去,要盖住刚犁过的杠沟,压住茬口,不能留着草没耕出来,留着秸秆茬子还长着。怪状的山地,但却有用心犁地的人。他们不学数学,但在一下下回杠后,一杠不漏地犁完每一片不规则的土地。人背着杠头上地,与牛一起干活,一起太阳下面晒,大树下乘凉,人吃晌午饭的时候,牛到坡上去吃草,到泉里去喝水。
我最神气的时光是每年深秋种麦子的季节,满坡的野菊花正金灿灿地开放,各道四处的底水恣肆流淌。在已种上麦的田里,我坐在一种叫耱的农具上,由牛拉着,代替石头碾压犁过的杠沟,一耱耱夯实杠头翻起的虚土,让麦根在发芽时扎得更结实,以防越冬之霜冻。直到把坑洼的山地耱得平整,或者匍匐成型,我才从耱上下来。种田的许多日子,父亲都以这种方式,作为对我帮家里给牛割草的奖赏,来犒劳我。我控制不住的喜悦,全然忘却了牛尾巴甩打的疼痛,忘却了辛辛苦苦的牛载着我所体会的沉重。
杠头与牛是最好的伙伴,和亲人一样,并肩创造我们的口粮和衣食。我终于知道乡亲们为什么总是腰身佝偻?是因为数十年的风雨劳作,已顺应了生活就得像杠头一样弯下身来,才能从泥地里捞取收获。这正是普天下农民亲人的姿势,劳动者天生的姿势,最美的姿势。
06农具
碌 碡
伴随着打麦场的废弃,碌碡已从农事中闲置下来,停靠在打麦场边,仓库或者大树下的某个角落里。有的被立起来,老远看就像一截很大的废电池。碾场的碌碡是一个等腰的圆柱形,一般用巨大的石条所凿,常见的是红色的碌碡,由半坡上的糜子石凿来;还有青色的碌碡,表面又光又圆,这种石头硬,一般是山岩上的青茛石。
碾场用的碌碡周身还刻有线纹,主要是为了紧密地碾压麦子,增加旋转过程中的摩擦力。还有碾糜子用的碌碡周身是光滑的,个头要比碾场的大,直径能粗过一倍多,主要是通过自身的重量,来碾压拇指粗的苇子,把一丈长的苇子破成扁平的糜条,用来编苇席。
碌碡是麦场上的主角。配给碌碡的搭档是夹耳子,所起的作用就是一个轴承。在碌碡两侧的中央,凿有两个方口用来安装夹耳子。夹耳子套在碌碡上,打楔稳当,一头挂上木环,系上牛缰绳,一声“呔叴”的吆喝声,牛就启程了,拉动夹耳子,碌碡就飞快地旋转起来,碾过麦场,被烈日暴晒过的秸秆,清脆地发出哔啵的响声。
在农具的发展里,最早被淘汰和消逝了的就是碌碡。自从用上脱粒机,碌碡就退出了麦场和农村舞台。牛与碌碡生疏了,不再做搭档。打麦场废弃后不用再腾场滚场了,夹耳子斜挂在背檐下的墨尘中。碌碡在我们本地的方言中念“碌础”,与碌础搭伴劳动的是牛。一季的麦子割倒后,牛车把麦子一捆捆,从山地里拉回到场院上。
晴日里,麦子解开腰,平摊在打麦场上,牛拉着碌础满场转,碌础碾压着麦子,把成熟的谷穗碾破,把麦子秸秆碾扁。碾过一遍后,摊在场上的麦子用杈翻起来,套上牛,架上碌础,再碾一遍,然后再用杈把碾彻的麦子抖松,抖虚,让太阳晒。麦场上空,一座村庄飘散着麦秸的水分在空气中蒸发的清香之气。牛拉着碌础第三次钻进麦场,这时大多数的麦草秸秆已扁碎,谷粒已脱落,牛在麦场转的速度越来越快。牛也没有刚碾第一遍时那么吃力,脚步越来越轻,碌础越转越快。坐在场边乘凉的人们,从碌础在夹耳子的转声里即可判断出,劳作进行到了哪个程序。牛拉着碌础碾场,还有必要先准备一只盛粪的簉篓,当牛儿正在场中央碾场时若突然拉粪,簉篓就要迅速盛住,千万不能撒到麦场上。有人为了防止牛在打麦场上中暑晕倒,还给牛眼睛蒙上一块粗布,戴一顶树叶做的凉帽。这样,任牛满场转,也不至于虚脱。
农民体恤牛作为劳动力的辛苦,在那些虎口夺食的季节,人吃不上饭喝不上水,也要给牛吃饱喝足,怎么样都不能亏待牛。吆牛碾场也是一门学问,碾场不难,但碾出水平需要熟能生巧几十年经验积累。不是所有的高科技才难掌握,而是每一项农事都有绝门技术。种庄稼,一亩地种出万紫千红、万石收成来,中央电视台也采访你。做事容易,但要做到娴熟老道、精益求精也绝非易事,不吃苦研学和实践是没成就的。这还说明了一个普通的逻辑,那就是不要在条件具备了时机成熟了的时候再去做事,不要为做不好事做不成事而抱怨机遇不好,更不要在等待中虚度,要随时开始付诸行动。
现在的打麦场已经只是摆设,当年的碌碡已是一枚无用的废石,没有人还会重视它曾经的价值与荣光。它被风雨剥蚀着,掉落残缺的斑片。偶尔有闲人手里端只碗,蹲在上面吃饭。
07农具
碓 窝
碓窝终年闲坐在草垛旁,或者躲在屋檐下不挡路的地方,有时候藏在堆柴禾的院旮旯里。它的处境,已摆明它是一个用处不大的东西。
碓窝,源于远古,顾名思义,是石制的杵臼器具,窝面有一碗形的凹窝。在我们乡下,也许是农业社生产队吃大锅饭的缘故,碓窝个头体型较大,上百户人的生活,就用这一个碓窝杵臼。相比于杵窝子,碓窝肯不用。我所见的碓窝放在我们同族的爷爷家里,他在生产队垮台的最后时刻担任社长职务,因此碓窝的归宿归到了他们家院里。碓窝和杵窝子一样,都是农人炮制一些东西的物件。杵窝子小,只能装半洋瓷碗粮食,但较为常用,既可用来捣蒜,又可踏辣椒面,还能踏花椒粉,踏中药,许多人都用得着。挖回家的洋芋,选个头大的经水蒸即裂开口,趁热剥去洋芋皮,放进杵窝子里踏,捣,砸,直至洋芋拔丝,就做成了又柔又滑的搅团饭。洋芋搅团是我们在洋芋收获时发明的一道美餐。
碓窝是石头的舶来品,石匠要花费个把月时间,用近一个立方米的石头刨切,凿刻,有的碓窝是长方形的,有的是椭圆形的,也有做得精致一些雕成葫芦形、水缸形的碓窝,还有细心的工匠在外缘雕花刻鸟,经匠心独具的雕琢,一疙瘩笨重的石头,看起来便很灵动,附庸风雅。若拿工艺的眼光看,确是一件艺术品。但不论啥样的碓窝,最讲究还是窝内的圆滑程度,起码要能放进去一个瓢,要不粘东西、易清洗,这样的碓窝在使用上才顺手,才深得人们喜爱。
农家过年,惯用自家的产物款待宾朋,烹饪饮食,用新麦子酿制麦仁酒,酿成的麦仁白如燕麦,酒香清淳。那一次是母亲用碓窝,为全家过新年炮制麦仁。那一年我们家用坝里粜来的新麦种,在一大块梯田里试验,产出的麦子麦粒饱满,麦色乳白,没有潘林麦、里勃留拉那种深沉的褐色,最适宜踏麦仁,做麦仁酒。酿制麦仁酒的第一步就是把半袋子麦子淘洗干净,沥干表面的水分,然后一瓢瓢,倒入碓窝里踏,半袋麦子要踏成麦仁,得从晌午踏到天黑。
我从麦草堆旁挪出庞大的碓窝时,窝面里还盛着半口未融化的积雪。在碓窝里捣麦仁时,麦子通过石锤的撞压,麦皮就会脱落,石碓窝一点点吸去麦子的水分,踏着踏着,麦皮就自然脱光了,被石锤向下的撞压中,一部分麦皮飞出碓窝,还残留在碓窝里的麦皮,再用簸箕一片不留地簸出来。簸干净的麦仁,就像裸身的小花生,白白胖胖。回家后在没有油气子的锅里蒸煮八成熟,晾温,加上适量酒粬,装入竹篮,盖上棉被,放在炕头保温的地方。过一夜之后,便可闻见馥郁的酒香。这时,麦仁酒即可开坛入缸了。
这些年吃麦仁酒成了奢侈的梦。城里一年四季有卖醪糟、甜醅子的,但还是怀念麦仁酒那一口味道。虽说粗糙,但入口绵甜,清香不醉。莫笑农家腊酒浑,现在要吃这麦仁酒,就得满村庄去找碓窝。要找到碓窝,就得去重建那昨日的万物自然的村庄。
08农具
梯 子
童年对梯子的向往是,踩着梯子上去,就可看高看远。濒踞高处,能触及地上够不着的东西。但梯子和身边其它物件不一样,一直被冠以一种可怖的阴影。原因是梯子上经常出现摔伤的事件。
农家的年俗有一些规矩。到除夕那一天,必须要在年夜之前归还所有借来的东西,哪怕是一把剪树的剪刀,一把锄头,一个旧茶壶,一张小炕桌,包括急缺时借用的钱,都要如数奉还。拿乡下人的话说,就是谁家的东西要在谁家过年。这些必须归还的物件中人们最忌讳的就是梯子,一定要过年前还给主人。村人说,梯子意味着上升的运气。你若借走后不在除夕前还回去,主人会不乐意。但除夕当天还有许多活计要用梯子,如搭梯子去檐下取红辣椒,上到房顶给炕啊灶啊通烟眼,挂灯笼,到棚上取贮存的年货,都还得用梯子。
梯子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般住在一起的三五户人家中,有一架梯子就够用了,需用时搬去使唤,不用时顺手放回原处。梯子的制作非常简单,一般用木头做成,也有用大毛竹做的。将两根笔直的木椽平行相接,搭上十多根横梁,凿铆安装,打好楔子,就是一架完好的梯子。上得去数米高的房顶扫树叶,换破瓦,上得去丈把高的大树摘果子,打核桃。梯子使用的频繁,让梯子始终回不了家,多数时候在你借我搬中搬来用去,很少落主人家的窝。
我们四个伙伴曾偷出火燕家的长梯,搭在苹果园的树梢上偷苹果吃;曾把梯子搭到崖洞口,用狼烟堵住松鼠洞的其中一个洞口,然后守在另一个洞口,采取束手就擒的方法活捉松鼠玩……
梯子下缘粗上缘细,挑头不好搬。如果是两个人搬梯子,一人一头,则轻而易举;但如果是一个人搬梯子,你得使劲掂量,最好是数一下梯子一共多少格,即多少个台阶,然后从正中央偏轻的那一头斜套在肩膀上,就能平衡地扛起来,而不失重。村里发生的祸端中,与梯子有关的一件事是樱桃成熟的时候,下庄的麻叔上梯子摘樱桃摔折了腿,后半生一直没出过院落。自那以后,樱桃再贵,也没有人冒险去采摘了。有人还砍掉了樱桃园子,大有一人被蛇咬、全村怕井绳的意味。另一件事是张木匠搭着梯子盖房,房都快要盖完了,马鞍架的屋檐都已成型了,檩梁、木椽都挂上了,笆子全铺上了,在铺瓦到最后一溜时,他打发徒弟全部下去,他一只脚踩着木梯,一只脚踩在檐檩上,在换脚铺瓦时,檐檩上的脚刚一抬起,那只踩着梯子的脚,就忽地动弹一下,来不及抓住什么,人顺着倒落的梯子躺倒在院子里。
这些事都是村庄的教训。但天真的我们,常常不顾大人们的劝阻,还是喜欢抢梯子来玩,父母们看见就会训斥,也常将梯子藏起来,放在不容易挪动的地方,担空挂在房背后的木檩上。这也是有孩子的人家不做梯子的缘由,虽说用处大,经常用,但不安全。现在想来,亲人们对我们的爱,是对我们习性的充分了解后不让我们察觉,就在从源头的细节上和生活的细微处,替我们一点点着想。父母们看到梯子的危险,对贪玩的我们而言,存在着许多防不胜防的隐患,他们便不做梯子,非用梯子不可的时候,也一定用脚踩着梯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们,一再地叮嘱我们小心。现在才明白:从小的农村生活,父母的一些行为和做事方式,就一直在极力地呵护我们。
09农具
石 磨
打麦场边的厢房里停着一盘石磨。磨上堆着秸秆,未被秸秆遮住的石盘上,有孩子们用废电池芯和粉笔刻写的字迹,黑的,白的,有的是缠来绕去的线条,有的是歪歪扭扭的文字。模糊得难以辨认。
石磨周围没有孩子们玩耍,可能是天冷了,风大。风吹彻的时候,麦场上秸秆沙沙作响,也吹得石磨上的玉米秸秆直哆嗦,风吹过磨盘的牙口,漏掉的风拍得石磨似乎在动弹。八九岁时,我整天坐在石磨上写生字,背课文,玩游戏,吃饭,伙伴们围着石磨转,一天又一天。20多年过去了,石磨纹丝不动,厮守着越来越小的打麦场,那排厢房和那片屋檐已不见了,磨盘裸露在风雨中,更看不见拉磨的牛蹄印。
早年,偶尔有去水库钓鱼游玩的人,途经这里,拿手机给石磨照相,还有人与石磨合影,都夸是好东西。甚至还有人来找干部,计划以不菲的价格从这里运走,搬回去栽到城市里,当风景。跟在干部后面的社长们笑:有病,那么个没有牛就转不动的破石头,还成西湖景了。熟悉的东西,绝不是风景。不稀罕的东西,对乡亲们来说碍手碍脚。除掉它,还能腾一块地方堆柴草,干部这样说,围观的乡亲们趁茬不住地点头。拉石磨的车来了,还有一群肥胖但并不健壮的人,后面跟着一辆小吊车。车到村口,天下起了大雨,原本逼仄的土路象被浇了油,人走到上面都直摔跤,拉石磨的车子只好放到村口路边等。等到第六天,雨停了,天放晴,但路面泥泞,还是一长溜的陡坡,车子根本进不了村。拉石磨的人计划出大价钱请乡亲们将石磨从打麦场抬出村口,对围观的人许诺每人50元钱。于是找来绳子和杠子,先抬磨盘,两个人,没有搬动,四个人费足了劲搬动了一点,六个人硬是把盖在磨上的磨盘从磨上抬了下来。但抬在肩上走路,六个人还是抬不动,八个人没办法抬,脚只往地里面钻,仿佛这大地是棉花的。耽搁了一下午,没有搬走一片磨盘,想挣钱的人们纷纷散去了。天黑了,拉石磨的人浑身是泥,坐在磨盘上一个劲地吃烟。
七爷拄着拐棍从坎上下来,问这石磨值多少钱,你们这么上心?这些人给七爷递烟,点火,央七爷想办法。七爷说:别搬了,你们第一天来,我就知道你们搬不动,因为这不是你们的东西,你能拿得动吗?你要拿去,先把这村里的路修通。拉磨的人听罢,带上车队人马遗憾地离开了。七爷叫来3个小伙子,两分钟就把那卸在地上的磨盘又扣回了石磨,推了推,还转。七爷告诉堂孙子,这石磨你们的两辈祖先在山上凿了10多年,运回村里花了一个月时间。放到这儿已经40多年。你们爹娘哪个不是吃这牙缝里五谷长大的,看好它,别不知道珍惜,七爷的拐棍跺得石磨响。村里安宁了一阵,再没有人前来打石磨的主意。七爷珍念祖先的遗物,不愿这石磨离开村庄。在那些缺粮断炊的日子里,多少人围着石磨,可找不到一粒五谷。地分到户后,乡亲们种黄豆,盖豆腐坊,把黄豆喂入磨盘中推磨成豆瓣,再加水,磨成豆浆,最后做成香软滑嫩的豆腐在街市上去粜卖。光阴磨盘般沉重,但毕竟努力就能推动,虽过得粗淡却有奔头,家家户户的豆腐坊炊烟袅袅,是石磨创造了不愁吃穿的生活。
用过石磨的人家,不论忙到夜色多深,都要去山泉里挑一担水,把石磨擦洗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个人不爱惜它。大年初一,石磨上摆满了各家各户的肉菜挂面献饭。我也曾给石磨磕过头。我想,这里面是亲人对它的一种感恩。生活就这么实在,这并不迷信。如今每次回家,我总想去看它一眼,望着石磨,我的生活便倒回过去的时态,石磨旁的光阴。这也许是游子的怀旧情怀,也许是不舍石磨曾给予我们的快乐,抑或是不忘父辈围着石磨要生活的艰辛。
抚摸灰头土脑的石磨,曾经的热闹和困窘犹在眼前,我告诉石磨:谢谢你,是你关照过我们的生活。但我总是杞人忧天地担心,当亲人离乡后石磨的命运?当土地不种庄稼后村庄的前程?石头完成了历史的穿越,故乡打上了沉沦的疮孔。没有石磨不长庄稼的村庄,我们还回去吗?回去了我们拿什么告慰乡村。也许只是我过于固执地偏爱乡村,舍不得旧物件,理不透没有工业机器进村就没有发展的逻辑,也许是我缺乏面对变革面对未来的勇气。但我还是期愿,村庄里哪怕走剩下最后一个人了,也一定要保护好石磨,它就像村庄身上的胎记,有心跳和脉搏,哺育村庄活着。
选自散文集《风起离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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