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克铎
小时候，有狼群出没，小孩被狼叼走的事，隔三差五的发生。妈为了我的安全，背着我上地，抓着我手干地里活。
妈为了阻止我弃她去找小朋友玩，常用讲故事给我听的办法拴我在她身旁。
妈妈对我说:“从前有一个人，名叫苦瓜。”
苦瓜哇哇落地，妈一头栽倒，再也没有被爸呼唤醒来。
爸哭哭涕涕请来邻居二位叔叔，挖坑卷蓆掩埋了妈，随手把苦瓜也送给了别人。在他被那人抱出院子的瞬间，爸对抱走他的那个人说：“孩子就叫苦瓜吧。”
在苦瓜三岁的那年，抱养他的爸妈因饥饿得病，先后去世。
最疼爱他的奶奶，成了苦瓜的身心依靠。他和奶奶身影不离，听奶奶讲故事，是最让他开心的事。
鸡猫兔狗猪，牛马驴骡象，狮虎狼豹熊。无论奶奶聊起谁，都能让他兴奋地跳地三尺。
这天，奶奶做了他最爱吃的肉菜大块鸡蛋面，给他过完了六岁生日。
吃完饭，他笑着，满炕跳着，唱着歌，撒着娇。闹腾了两个时辰，他围依在奶奶怀里，一觉睡到了大天亮。
他要穿衣服撒尿，叫不醒奶奶；他要吃馍喝水，叫不醒奶奶；撒娇、大哭……奶奶都没有搭理他。
他爬奶奶身旁从早晨喊到下午，还是没有叫醒奶奶。邻家伯父对苦瓜说，奶奶早已睡过去了。
他哭喊着，不舍地看着大人挖坑，把奶奶用一张数不清窟窿眼的破芋席卷着掩埋了。随后，伯父找热心人帮腔，领他给地主家扫院子，喂鸡猫狗猪兔、小羊羔等挣饭吃去了。
苦瓜长到了十六岁那年。地主觉得：“苦瓜灵动、乖巧、诚实勤快、干活卖力，不耍奸溜滑，能干好所有活。”
但得考试一下他的人品。地主有意把钱袋放在炕头考验过他；让他进厨房拿馒头考验过他；让他干各类“眼窍”活，偷看考验过他。
地主寻思，苦瓜是靠得住的一个乖孩子，便有了把自家独生女，许配给他的打算。
地主家小女子见到苦瓜第一眼就很喜欢他。她比苦瓜小六个月，每次同其他小朋友玩耍时，苦瓜总是以哥哥的身份保护着她。她常跟这个哥哥牵手快跑，去喂鸡猫狗猪兔，还抱草给羊羔喂。
可从她十二岁开始，爸妈就不让她同苦瓜一起喂这些小动物了！说“苦瓜是贱骨头、穷小子等，没资格同她玩。”
在她过十六岁生日的那一天早晨，爸妈说让苦瓜做自己的男人，她高兴的站在门楼台台反反复复眺望，希望苦瓜早点回来、早点知道这个好消息。
十天后，五百多来客吃喜，地主家独生女和苦瓜拜堂成亲了。繁琐的婚礼仪式刚过三天，吃喜的亲戚还没从家中撤完，苦瓜就在爸妈的叫骂声中，脱掉了崭新的新婚服装，穿戴起破烂衣服，恢复了贱骨头模样。
她跪地请求只独生自己一个女儿的爸妈：“应该把苦瓜当儿子看。不应该让苦瓜穿得比乞丐还破烂，不应该把苦瓜还当长工使唤！”
地主对女儿说:“苦瓜一个人干了四五年的这些活。半年前我打算雇一个长工替换了他，让苦瓜穿金带银，做个甩手掌柜算了。”
“谁知，放羊垫圈得雇一个长工; 下沟挑三大缸水得雇一个长工;割喂牲口草，得雇一个长工；鸡叫前喂饱牲口，牵驴往地里驮粪，得雇一个长工; 打烧火柴得雇一个长工; 做饭、洗刷、喂鸡猪狗、打扫卫生得雇一个女长工。”
地主对女儿说:“雇六个长工，才能干完苦瓜一个人平常能干完的活。”
女儿说:“爸妈！您二老心痛心痛苦瓜吧？每年花二十四石小麦，雇六个长工替了苦瓜吧？把苦瓜当家人看吧？”
“爸爸穿过的旧衣裳，改改让他穿吧！”
“别再让他吃剩饭菜汤了行吗？别再让苦瓜鸡叫牵驴驮粪五趟，来回行走五十里才天亮行吗？别再让他白天放羊，羊回圈时刮一大捆柴背回家来，才给饭吃行吗？别再让他放下饭碗，点灯担十三担垫羊圈土行吗？别再让他前半夜，下沟挑水三大缸，行吗？别再让他后半夜，牵狗防狼，割带背回两大梱喂牲口草行吗？别再让他鸡叫前喂饱牲口，开始第二天的忙禄行吗？”
给苦瓜点喘气时间，哪怕十天一次，让他有点睡觉的时间行吗？
她问爸妈：“您二老让苦瓜夜里担水、割草、驮粪，万一来几只恶狼，把狗和苦瓜都吃了怎么办？”
地主女儿对苦瓜说：“我最生气爸妈说，你苦瓜是贱骨头，长工命，配不上我的贬低你话。”
“我最生气做了我男人的你，在爸妈的心目中，不如一条狗。”
“我最生气妈在留你剩饭菜汤时，把肉块，鸡蛋块，好吃点的菜，全挑出来喂了狗。”
“我最生气爸妈把我也当贼防。说我经常偷馍给你吃。”
“我不认可苦瓜，没有我爸妈收留，早饿死了话。”
苦瓜对妻子说：“当下是我一人受罪，离开岳父，受罪的是你我两个人啊”
过了三个月，有一天太阳落山了，担了十三担土垫完羊圈的苦瓜，背着一大梱柴回到了院子。他饿得前心都贴后背了。
可站在门口等他回来的妻子却说：“爸妈串亲戚，今晚不回家了。你领着我逃吧？”
苦瓜扭她不过，他一走三回头地，领着妻子回到了十年没回过的家。
他白天出门讨饭拿回家来，晚上和妻子吃饭、恩爱相聚。无人打，无人骂，心里比蜜还甜。
每天苦瓜出门讨饭，妻子送他几里远，小心被狗咬、小心遇到狼、小心下雨路滑，太阳落山前回来？好似送苦瓜上战场式的牵肠挂肚。
后来，她嘴磨出血泡，要跟苦瓜出门一起讨饭去。可苦瓜每次出门前都要用锅底灰抹黑她的脸为先决条件。
第一天，二人转村讨要走了三十几里路，连一口饭菜汤都没讨到手。他俩无论讨到谁家，东家都骂了他俩几乎同样的话。
“懒死人的时候，你俩怎么没懒死?”“留饭喂狗吃，也不给你两个懒怂人吃。”“滚！”
妻子特别泪丧，苦瓜对妻子说：“讨多了多吃，讨少了少吃。讨不到了不吃。这就是乞丐的生活。”
有人说：“能干活的人讨饭，没人给吃。是人们对懒人的惩罚。”
鸡叫了，苦瓜一个人出门讨饭去了，他要给昨天没吃一口饭菜汤的妻子讨点吃得回来。
在太阳升起两杆子高的时候，苦瓜回家来了。他从搭背里掏出来了三个杂面菜糕、一碗搅团，递在了妻子手里。
妻子热泪盈眶，烧热了饭菜。两人边吃边说着话，相互对视着，开心地笑着。
妻子说:“讨来的饭菜汤,味美、比我娘家的酒肉菜还香。”
“爸妈每次打骂你，连剩饭菜汤都不给你吃饱，我心如刀绞。”
”为了让你躲避爸妈的打骂，我不怕跟着你受苦，我不怕跟着你挨饿，更不怕跟着你丢人显眼，糟别人笑话。”
苦瓜夫妻俩的恩爱，感动了上帝。原先常走的门前讨饭路，一夜之间变成了一滩百亩大鱼池，鱼池被四面高山、陡壁、岩石缠绕围圈在正中央。
苦瓜再也不用出门低头哈腰，受人的“眉膏眼”，靠讨饭为生了。
我问妈：“地主家小女儿，吃穿不愁。她为什么有福不享，却跟着苦瓜去讨饭吃呢？”
妈说:“她太爱苦瓜了。她不愿让苦瓜连柱转完每一年的三百六十五天！”她不愿让苦瓜吃剩饭菜汤，还受爸打妈骂。
她不忍心爸妈让苦瓜夜间担水、割草、牵驴驮粪、被摔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
她不忍心让苦瓜天天挨爸打妈骂二到三次。
她没有忘记八岁时的苦瓜、被爸不给吃喝吊在房梁上打骂了整整三天。
苦瓜知道妻子为了自己，才翻脸不认爸妈的。
苦瓜从内心感谢妻子，他把妻子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里怕痛了。
苦瓜睁眼闭眼、爬浪下坡、过桥踩雪、风里来雨里去，从没忘记过妻子对自己的好，哪怕是眨眼工夫。
天有不测风云，妻子生下儿子望大三个月后生病去世了。苦瓜难以接受，本想追妻子而去，儿子望大哇哇的哭声，让他放弃了追妻子寻死的念头。
苦瓜天天念妻心切，以泪洗面苦苦强撑，选择和儿子相依为命，度日如年的煎熬着。
他发誓：“终身不娶，省吃俭用积攒钱粮，哪怕是受尽天下所有的苦，也要供望大求学成功。”
十二年后，望大果然争气,进京赶考，做了朝庭大官。
苦瓜手捧朝廷快马送回的喜 ，爬在妻子坟前，赞扬着儿子望大的出息。
他爬在妻子坟前说：“如果我跟望大到京城去享福，谁来坟前同你聊天，我怕你寂寞，决定不去京城，天天来坟前同你聊会天，才能睡的着觉。”
苦瓜每天坐在送走望大的那块荞麦地头，等啊等，等了足足十年零三天！
望大回来了！苦瓜一边迎前跑去，一边亲昵地大声喊叫着：“望大!望大!爸想死你了！”
望大看着奔自己而来，穿戴破烂如乞丐一样的爸，感觉羞耻、恶心、厌烦。他命随从轿夫退后五百米回避。
望大心想，自己周身绸缎，皇袍马挂裹缠全身，又是当朝氶相女婿，怎么能管一个乞丐人叫爸呢？
他灵机一动大声喊到：“老头!老头!”
“红杆杆绿叶叶,是棵什么草?”
苦瓜听见望大不叫爸，喊自己老头，生了大气。不认识荞麦火冒三丈，双手举起了拐杖，向望大的背部狠狠的打了下去。他一棍,两棍,三棍……的打着。苦瓜企图打醒望大，认错叫一声爸，百事全了。
谁知！望大双手捂住头，宁死不认爸！竟狗胆包天地大声喊道：
“胆大的草民，竟敢直呼本官大名，暴打本官！该当何罪？”
苦瓜骂道：“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牲！”起落拐扙快如雨点，又接二连三的重打在望大的身上。
苦瓜说：“望大，你乖乖爬着，我来问你。我背你，天天在荞麦地里拔草间苗你记得起来吗？因咱家无粮下锅，我把间苗拔下来的荞麦嫩苗，煮熟当饭让你吃，你记得起来吗？荞麦还半仁仁的时候，你我满地跑着检摘仁仁大点的籽粒，回家煮粥让你喝，你记得起来吗？你进京赶考，我给你饹了够吃一个月的荞麦晒干饼，让你背在路上吃，你记得起来吗？我送你去赶考路一千五百里，你记的起来吗？在我返回时，你对我关心的说：‘爸我把荞面饹饼背完了，你吃荞麦桔杆粉怎么熬到荞麦苗出土？你还记得起来吗？你掏出两个荞面饼让我吃了，你才笑着同我分手上的赶考路，你记得起来吗？”
“老头是谁？红杆杆绿叶叶是棵什么草?你认识了吧?”
望大被打爬在地下，他大声嚎叫着，求饶着，爸爸的叫唤着。
“您别打儿子了爸！……！你说得这些话，儿子全记得起来。”
望大哭的很伤心：“爸！您不应该把儿压荞麦地里往死里打呀爸？”
苦瓜说:“望大，你认识爸了是吗？你认识荞麦了是吗?告诉你!……迟了!”
“你乖乖的爬地等着!等我缓点力气出来。我要打死你。”
望大的皇袍马挂弄成了泥土草绿色。他颤颤惊惊，结结巴巴，哭哭涕涕地说:“爸！十年零三天前，您在这块地头，送我进京赶考。我一步登天,当了官。在骑马夸官五天五夜里，人头拥动，羡慕，围观，拥戴，赞夸，人山似海。
当朝丞相当面将自家美貌如花的小女许配给了我，我飘飘然了，忘记爸了。
“从那天开始，我不想让当朝丞相的岳父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乞丐爸;
不想让美貌如花的妻子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乞丐爸;
不想让我活泼可爱的八岁女儿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乞丐爸;
不想让六岁的儿子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乞丐爸;
不想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你这么一个乞丐爸。
我这次回家，是专门尽孝上祖坟来的。”
“这次跟随我回家的这二百多人，都是奉当朝丞相岳父之命，给爷奶爸妈上坟烧纸来的。
您还活着，这是一件令我难以向丞相的岳父交代事。我很纳闷，我赶考走后，你老人家无一粒粮食下锅，天底下一层一层地饿死人，怎么偏偏把你就饿不死呢？我来问你，你已经活到四十六岁了，你放什么时候活着？
人都像你这么赖活，不是人多为患憋破地球了吗？”
“我本打算赚个孝名回朝升官，都因为您还活着、彻底搅黄了!”
“我给您一笔终身花不完的钱，雇几个女佣人侍候你。”
苦瓜骂道：“畜生！”
“只要不向别人说望大是您儿子，我出钱，修长廊带过庭的高门楼子四合大院让您住，丫环佣人、任你挑选侍寝。
我给您两辈子花不完的钱，让您享受。还有您死后的送终钱，我都一次性全给您。”
“您先荫藏起来。我明天就给您修坟立碑，磕头上香。”
我向您承诺：“每年我带您儿媳妇，孙女，孙子，随从只少五百人回家。上爷、奶、您、妈坟磕头烧纸，念经供香三天。”
苦瓜说:“不劳你大老爷大架了！我不会向人提及望大是我儿子这件事。我苦瓜能生出、你这样一个连猪狗都不如的儿子，我丢不起我这个人!”
“我不用你大老爷可怜我。更不接受你偿钱给我！”
“你已被我从苦瓜家族除名。你没有资格上我苦瓜家族祖坟了！”
望大回到京城后，向岳父诉说了这次回家上祖坟、给爷奶立了墓碑、给爸妈立了墓碑的点点滴滴。岳父夸他：“最有孝心的当今人望大。”三天后，万岁爷提升望大为按察使，并授权给了他先斩后奏的大权力。
望大经岳父提醒，才知道：“我望大已经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人物了。”
全朝庭祝贺了三天，给望大送来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
望大命人唤来、跟自己回过家的二把刀大发雷挺：“你为什么给丞相说，我爸还活着这件事呢？”话没问完，也没等二把刀回答他，便一刀削掉了他的项上人头。
因为二把刀从不为难手下，人缘特好。大家对望大无缘故斩杀他十分不满。一传十、十传百
五天后就传到了万岁爷耳朵里，望大被削官，乱棍赶出了朝庭。
上午望大被岳父赶出了相府。
下午望大被妻子用一百五十人的乱棍队，赶出了家门。
万岁爷觉得：“望大当了官不认父亲是大逆不道。”
丞相觉得：“一个连养大自己的爸、都不认的人，怎么可能一心为国家、为民众呢？”
望大的妻子觉得：“把养大自己的爸叫老头；把喂活自己的荞麦叫红杆杆草。是忘恩负义，背过河不叫爷行为。让这种人做丈夫，等于和狼共住一室。”
望大千辛万苦讨饭二十三天，回到了爸的大门前。
苦瓜以不认识望大是谁为由，三天没让他进门。望大只好和院子外头烂窑内的一圈羊睡了三个晚上。
第四个晚上，望大被苦瓜派来的四个人乱棍赶出了羊圈。
2020年2月10日2022年3月1日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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