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力美学典范——基洛夫级核动力导弹巡洋舰的美学设计案例分析

对“美”的追求,是人类在漫长的造物过程中逐渐萌生而又必然产生的价值目标。人类最初的造物无非是为了满足实用目的,并不需要也无暇顾及其审美意义。但在历史长河中,人类的审美意识逐渐浮现,人们开始对所造的物品加以修饰,使之具有形式之美。而军舰作为现代工业产品的一种,也同时具有实用功能和精神功能,即在满足军队对性能要求的同时也许满足大众对“美”的需求,因此也成为了审美对象。

张扬华丽的邪恶美感为冷战年代的苏联海军舰艇赢得了大量拥趸,而基洛夫级重型核动力导弹巡洋舰毫无疑问是最能彰显苏联暴力美学的一个典型。人们常说,一艘军舰的外表不等同于它的战斗力。但反过来说,一艘具有战斗力的军舰绝不会被设计成丑陋不堪的怪物。要做到在保证作战能力的前提下兼顾外貌美观,舰船设计师必须采取折衷的办法使两者之间达到微妙的平衡,即实现外观设计和功能设计相互补充,而不是相互矛盾或相互抵消。

在这里,首先要向各位读者介绍一下几个基本的视觉线索(visual clues)概念,它们能帮我们确定我们与物体的相互关系,还能帮助我们形成对该物体是有益的还是有害的看法:

1.力线:力线是引导人们视觉注意力并把各构型连成整体的线,力线的指向、分布以及相互的配合会给人不同的印象。

基洛夫级核动力巡洋舰的力线

2.首、尾斜度线:首、尾斜度线表示上层建筑沿船长叠加的梯度(坡度),通常以不触碰到上层建筑的外轮廓线为佳。

基洛夫级核动力巡洋舰的首、尾斜度线

3.邓恩曲线:劳伦斯·邓恩提出了表现上层建筑群在侧视图上沿舰船纵向长度上最佳分布的邓恩(Dunn)曲线,即置视觉焦点于船长1/3处,这样布置的桅杆索具就能形成较好的外观。而现代水面舰艇上的导弹武器会大量占用前甲板的舰面和甲板下空间,会使得上层建筑的位置大幅后移,势必会导致邓恩曲线的偏移。

基洛夫级有着极为发达的上层建筑,让人不自觉地将它与大炮巨舰时代的战列舰/战列巡洋舰联系在一起

抛开整体伟岸的印象不谈,舰上其他细节之处的美学表现也十分值得各位读者细细品味。舰首轮廓是一艘军舰外观的集中体现,而基洛夫级那尖削上翘的舰首将自身的气势和美感表现得淋漓尽致。该级舰采用了斜度较大的飞剪式艏柱,如此设计的目的是为避免下锚时船锚撞坏装有声呐基阵的球鼻艏整流罩,因此要将锚链孔的位置尽可能地往舰首方向前移,最终使基洛夫级大幅前倾的艏部像锐利的鹰喙般远远地伸在前方的水面上。这个格外前冲的艏柱不仅能够减小艏部的波浪砰击,还在视觉上制造了水线延伸之感,富有动态感、快捷感和独具特色的凶狠美感。

基洛夫级的舰首就有如匕首一般锐利地前冲,富有独具特色的凶狠美感

自舰首端部和锚链孔为起始,两条沿艏楼向后延伸的折角线分别与前甲板的舷墙上缘与主甲板边缘自然衔接,中间没有任何不连续的阶断。折角线的存在强化了艏部的外飘,较大的外飘角有助于增加艏楼甲板的使用面积并提高舰的适航性,减少埋首和甲板上浪对武器的使用造成影响。基洛夫级饱满的主船体同样有一定程度的外张,在保证了适航性、稳性和结构强度的同时还兼具美感与动感。在舷侧还有呈梯次上升的条状外消磁装置和与之相交并快速扩展到舰尾的另一条折角线,这些几乎沿整个船长分布的平行线共同加强了全舰的水平印象。

外形修长的船体加之极少存在垂直面的侧壁消除了基洛夫级过于发达的上层建筑给人以臃肿和头重脚轻的感觉,而同样尺寸的舰桥结构如果放到一艘万吨级舰(船体长度在180米左右)上就会严重破坏整体的美观。这是因为密集的水平线会使高大的上层建筑稍显低矮,而内倾会产生稳定感和动态感。舰上各级武备错落有致配置合理,既有如钢铁丛林般附设于上层建筑与甲板室上的天线群,也有将自身秘密隐藏在甲板下的导弹武器,这更凸显了那些外露刺状物视觉上的复杂度,使它们比实际大小看起来更加醒目。此外,部分布置在舷侧的武器装备还增强了向上和向外的张力。

隐藏在甲板下的导弹发射系统反而凸显了外露设备的视觉复杂度

苏联在国家层面之所以重视海军舰艇的美观度,想必是把军舰作为一种对外宣传的政治工具在使用。基洛夫级的舰首焊接有镶边的红五星标志,在舰尾的声呐盖板上则布置有国徽,这些简单廉价但宣传效果显著的装饰物无不会在观察者心中留下是谁拥有这艘舰的印象。该级舰在和平时期不仅是苏联/俄罗斯海上威慑力量的象征,其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强固感更直接地反映了国家的决心与外交政策的决断力,无愧为代表国家形象和海上威力的重要名片。

“彼得大帝”号舰首的镶边五角星

“基洛夫”号舰尾声呐舱盖上的苏联国徽图案

无论是以专业的眼光,还是以一介普通舰船爱好者主观的审美标准来评判,基洛夫级核动力巡洋舰都不失为一件外表威风凛凛、造型优美挺拔、结构完整统一、极具美学张力又深不可测的巅峰之作,堪称冷战年代军舰美学设计的经典范本。当然,和其他事物一样,人对军舰的审美标准也是会随时代而变化的。在越来越注重舰艇隐身设计的当下,外观设计逐渐让位于功能设计,各国的最新锐水面舰艇外形大致趋同(当然也出现了朱姆沃尔特级驱逐舰这样不走寻常路的个例)。经典的苏式风格只能随着基洛夫级、光荣级巡洋舰舰龄的增长,如绚烂的夕阳般缓缓沉入万劫不复的黑暗中,留给军迷不尽的唏嘘和遐想。

圣彼得堡海上观舰式同框出现的22350型护卫舰与“彼得大帝”号,它们代表了两个不同时代的审美标准

参考资料:

Павлюченко Ю. Н. Основы художественного конструироцания судов / Ю. Н. Павлюченко. – Л. : Судостроение, 1985.

曹国瑞:《舰船工程美学在水面舰艇外观设计中的应用》,《舰船科学技术》1997年05期。

夏美:《现代军舰设计的美学效果》,《现代舰船》2009年1B期,总第352期。

陈曦:《走向大洋——前苏联冷战时期远洋水面作战舰艇》,北京:人民邮电出版社,2014年。

徐青等:《舰船构型设计》,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16年。

徐青:《驱逐舰概念设计》,北京:国防工业出版社,2018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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