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那些年:哈尔滨往事拾遗(图文:陈松)

▲哈尔滨东大直街东正圣母守护教堂

一个人在故乡留下的足迹,大都很快消失得无影无踪;然而,故乡在其记忆中的印记,却通常难以磨灭,甚至相伴一生。站在魔幻的2020年回望,我儿时在故乡冰城哈尔滨的桩桩旧事,都已是三四十年前的过往,但那一景一物,一草一木,一苦一乐,一时一刻,依然牢靠地被编织存放在记忆仓库里,夹带着这座城市的底色,完全可以拼接成一幅立体版图。

童年是乡愁的起点,也是梦里的常客。我或在梦里,或于现实中,在陈年旧事里挖矿,总试着回看那些不该丢掉的记忆,确认还在不在那里,感受跨越时间维度的触动,与这座城市的过往隔空对话。回望之后,方能笃行。

哈尔滨是一座有故事的城市,而这一次,故事的主角是我自己……

▲哈尔滨红霞街原红霞幼儿园

冰城的孩子怎能不会滑冰?弓背猫腰,重心压低,目视前方,左腿屈膝,右腿侧蹬,交替进行,挥臂借力。遇到转弯,需拿出“压道”的本领,向圆心方向倾斜,两脚错搭,以完成漂亮的过弯。最好是刚刚浇过的冰场,尚无别人划过的痕迹,利刃与坚冰之间相磨切滑行,清脆悦耳,留下的是一条条俊秀白线和少许银色冰沫。

当年,对我而言,若完成以上潇洒动作,还得有两个前提条件:一,我两只脚脖子得足够坚挺。通常软弱无力的这个部位导致我的脚踝被冰鞋的硬帮磨破,甚至流血,干涸的伤口处还会与袜子粘连。绝非在此卖惨——回家后,只能用温水泡开血痂才能脱下袜子;二是冰刀的打磨问题。由于条件有限,只能自己用磨刀石纯手工打磨。霍霍磨刀声之中,双手沾满灰黑色铁粉,费时费力不说,有时力道走偏,会将刀刃磨斜,上冰后会难以着力。

拥有一双速滑刀的我,不可能同时再拥有球刀,故只能旁观那些看起来更爷们儿的打冰球的孩子们,满是羡慕。

▲哈尔滨斯大林公园江畔餐厅

滑冰之外,抽冰尜、打冰爬犁、滑脚滑子也都是那些年民间的冰雪娱乐项目。

别的小伙伴抽着又大又嗡嗡作响的大号冰尜,而我只有一只娇小的、直径不到一寸的小尜,其实是一个钢螺母内嵌一颗钢珠。虽然经常在同其他“大块头”的对撞中败下阵来,却是我成天不离手的玩物。那会儿,只要有冰的路面上,或雪被压实踩实之处,就会见到螃蟹一般边抽尜边侧身前行的我。抽尜的鞭绳也大有讲究,位于鄙视链最上端的是黑色的厚牛皮裁成细条的鞭绳,抽甩起来强韧脆响。

脚滑子是在两只鞋底绑上两块木板,木板下纵向平行捆钉两根八号铁丝,铁丝与冰雪路面以最小面积相接触,进而达到滑行的效果,使这项运动看起来介于滑冰与滑雪之间。足下生风的快意之时,总伴着突如其来的脚下抹油般的狼狈摔倒。

尽管制作原理相似,爬犁要比脚划子奢侈许多,因为有了驾驶的快感。下坡路可以自由滑行,平地就得由小伙伴之间交替充当雪橇犬来拖拉飞跑。

▲哈尔滨大安街大杂院

当然,冰城哈尔滨更以冰雕著称。那些年的冰雕数量少,体量也小,主要集中在松花江边的、与哈尔滨同龄的兆麟公园内,始于1963年,每年两个月的观赏期得购票入内,美誉为“冰灯游园会”。

儿时的我,每到冬天就盼着父母早点带我去看冰灯,如同盼着过年一般。为抵御近零下三十度的严寒,出门前在家穿戴好最厚实的衣裤鞋帽,走起路来像只笨拙的企鹅,乘上102路电车,乐得屁颠屁颠儿。

其实,儿时的我对雕琢成形的冰人、冰马、冰老虎什么的只是走马观花看个热闹,最痴迷的还是公园里的冰滑梯。虽然人多需排队,穿着“棉猴儿”的我仍乐此不疲,来回打个不停,直至母亲反复催促,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儿时为应付学校任务,也曾自己动手制作过冰雕。说是冰雕,其实只是用水桶冻成的一块儿冰坨,后用斧子凿子什么的毫不得法地凿出一头大象的大致形状,还厚着脸皮,取名《大象无形》。

我的“作品”被老婆大为嘲笑,因为她可是当年正经八百地参加冰雕比赛的选手。虽然那时没有现今的电锯电刨等专业工具,却也用质朴简陋的器什,雕出了一只象征着黑龙江的、展翅腾飞的天鹅,并获嘉奖。

▲哈尔滨阿什河街原秋林公司俱乐部

冰城人除了玩冰、赏冰,还要吃冰。

呼着白色哈气的冰天雪地里,还要吃着冰棍、雪糕、冰淇淋,这在南方朋友看来是无法理解的自虐,可哈尔滨人就要找到这种以冷攻冷的快感。出门在外要吃,在家也要吃。冬天借助天然的户外大冰柜,冻着的成袋成箱的“海拉尔”冰棍,是每日晚饭后的甜点,也是款待来客的佳品。我另外钟情于当年用加糖牛奶冻成的冰块儿,虽然口感硬邦邦,但每舔上一下,满嘴尽是冰凉香甜之感。从液体到固体,再由固体到液体的转化间,味道仿佛增加了不少让我着迷的微妙变化。

哈尔滨有长达小半年的冰冻期,所以其间人们每日饮食与各种冻货密不可分。肉类、鱼类借此可在户外保鲜存放好几个月,就连水果类:梨、柿子、沙果等也拿来冻一冻再吃,您还别说,冻过之后,缓到半融,还带着一层薄冰壳来吃,其口感和味道均迥于正常状态。但这种冰冰凉凉,牙口不好的朋友可能无法消受。

在北方,有一种阳台叫做“封闭阳台”,就是用钢窗将开放的阳台进行保温封闭,以争取宝贵的室内面积。但封闭阳台无法充当冰柜的角色,所以当年我家的阳台就未做封闭。那些年。每到年根儿,经常有飞贼光顾低楼层住家的阳台,扫荡上面冷冻的年货。位于二楼的我家,当然得倍加小心。如同入秋后的松鼠到处藏松子榛果一般,如临大敌的父亲巧妙地将冻货进行分散处理,在阳台一大堆破箱子、破木板、破家什之间,这儿藏一块儿后鞧肉,那儿藏一坨刀鱼。即便有贼人光顾,也会将损失降低到最小程度。但到最后,之前的冻货因为藏得过于隐秘,连自己都找不到了。

▲哈尔滨红霞街鞑靼清真寺

时间再早些,煤柈棚子和菜窖也是各户存放过冬食品的地方。“煤柈棚子”又是一个对南方朋友非常陌生的词汇,它是北方地区与住宅相配套的简易仓房,每户分得大概七八平米的独立隔间,主要用来储存煤和柴火木柈,也可存放其他杂物旧物。而对于儿时的我来说,煤柈棚子还是我的自行车车库,也是我和小伙伴的一个秘密基地,可以藏些怕父母发现的涉嫌暴力的小玩意儿。

菜窖的历史比煤柈棚子还要稍久远。南方人买菜买一顿,北方人买菜买一吨,这毫不夸张,存秋菜是那些年家里一年当中最重要的事情。全家上阵,白菜、土豆、大葱、大萝卜,一样都不能少。买、运、码、存,只有如此忙上几天才能安心过上一个漫长冬天。人们像兔子一般,利用下挖洞穴储存各种秋菜,延伸至冻土层以下的地窖,其零度左右的温度最适合蔬菜的休眠过冬。

直到取缔废除菜窖时,我的年龄仍然尚小,所以一直跃跃欲试的我从未被允许进入这地下神秘之处,下菜窖的任务均由父亲和哥包办。

▲哈尔滨松花江滨州铁路桥

关于吃的消费,除了蔬菜之外,另一大项便是粮食。在粮票通行的年代,各家购买粮油米面,必须得去指定地点——粮店。几乎每个星期日,都得揣着粮票,提着面袋子,拎着油瓶子拖家带口去粮店 道,几乎成了周末家庭亲子活动项目。粮店给儿时的我的印象是,到处是一层面的粉白,每次去过之后,要么衣裤上,要么脸上头上总是扑上点儿白面粉。我还最爱一旁观看,通过漏斗将豆油注入一个个挂满油垢、包浆厚腻的墨绿色大玻璃油瓶中,时而还会听到买卖双方斤斤计较的争执吵嚷。

▲哈尔滨经纬街道里区文化宫

比起粮店去食杂店要更频繁。那时都把食杂店叫做“小铺”。到了能打酱油的年龄,我真的隔三差五被母亲唤着去打酱油。那时胆小内向的我,还经常因别人加塞插队而不敢言,气得回家直哭。即便如此,小铺仍然是我最爱光顾的去处,那里边的吃吃喝喝的售价我倒背如流,经常是手里攥着五分或一毛钱,心里却在买山楂片还是薄荷糖之间痛苦纠结着。

▲哈尔滨中央大街原萨姆索诺维奇兄弟商会

在吃之外。那些年各家各户的目标则是攒钱买“四大件儿”。八十年代的“四大件儿”为电视机、电冰箱、洗衣机和收录机。一向省吃俭用的父母,在这方面的投资与消费观在当年很是超前,先向同事朋友借钱,之后再逐月返还,如同当下的借贷。于是,“四大件儿”在我家都是先于邻居们置办起来的。

记得用新买的电视机收看女排比赛,全家加上邻居,近二十口人围坐一室,椅子、板凳不够坐,我们这些小辈们就得脱鞋上床去看。于是当年除了宋世雄解说外,从我家经常能够听到欢呼叫好声和唏嘘慨叹声。

▲哈尔滨中央大街马迭尔宾馆

父亲同样是狂热的足球球迷。当年中国最早转播的世界杯比赛,他几乎场场不落。由于时差关系,直播经常于半夜进行,我这边睡着觉,父亲在那边只能将电视音量调至最小,但也能听到不间断的观众席里尖细的吹奏声。多年之后,才知晓那是呜呜祖拉的声音。情绪激昂的父亲虽嘴里不敢出声,但经常忍不住又是跺脚,又是拍大腿,把刚刚睡着的我弄醒。

“四大件儿”中,另一件娱乐神器便是收录机。我家当年购得一台日本原装三洋牌双卡收录机,兼具收音、播放、录音和翻录等多种强大功能。父亲酷爱古典音乐,所以我若想使用收录机得与他“错峰”。崔健、费翔、张明敏,王杰、齐秦、小虎队……这些明星都是那些年我家收录机里的打榜热门。收录机的翻录功能不但方便自用,更为我在小伙伴心目中赢得了不少尊重,因为他们想要翻录磁带,都得求助我家的这台“大件儿”。

▲哈尔滨道外大杂院

若再把时间向前追溯,中国普通家庭的四大件曾是:手表、缝纫机、收音机和自行车。说到与我最亲密的自行车,话题就更多。

十二岁时,在母亲的耐心指导下,在几次惨痛的撞墙撞车撞人之后,我终于学会了骑自行车。从此后一发不可收,只要有空闲就骑个不停,恨不得晚上睡觉都搂着心爱的自行车。然而,最初家里只有一台雉鸡牌自行车,多数时间被哥占据,争抢不过的我总去父母那里告状来赢得骑行时间的补贴。

大约在上初三时,母亲咬牙花了125元,在秋林公司给我买了一台中国人心中的国货大牌永久牌自行车,兴奋的我真的把擦得锃亮的车立在屋中床边上,闻着机油味儿和轮胎的橡胶味儿,激动得整晚都没睡好觉。

自行车大大放大了我的活动半径。作为上下学的交通工具不说,骑车去江边滩涂体验山地越野,翻阅霁虹桥和红军街上下坡,从南岗往返道里去省美术馆看画展,去道外靖宇街一带淘旧书,去学府路一线的科大、黑大、医大校园,提前体验大学生活……

与自行车为伴,也让年少的我学会勤于动手。除了大修之外,车子的小毛病几乎都由自己边琢磨边尝试着修理,自然了解了一些机械原理,也明白了一些工具的使用技巧。

骑车对我而言,风雨无阻,冰雪不惧。遇到雨天,罩上前长后短斗篷般的雨披,几乎可以遮挡任意级别的雨水。冬季天冷路滑,尤其在公交站附近,地面的雪被刹车的车轮反复碾压成一条条光亮的冰楞,奇滑无比,最易在此马失前蹄。为此,每个冬季大概都得摔上几跤,可这也无法阻碍我驾驶爱车乘风破浪。

未完,待续……

▲哈尔滨圣索菲亚大教堂

▲哈尔滨中央大街江沿小学

▲哈尔滨靖宇街纯化医院

▲哈尔滨道里西九道街金安国际商厦

陈松

关于泉斋小作:凡心所向,素履可往。与情投意合的朋友们分享泉斋主人陈松的设计、绘画、摄影、书法、篆刻、美食等艺术作品及相关文字,增添美好,寄放想象,投射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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