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之后,县城成为我的人类观察器皿。
傍晚做完应该做的事情,就两手空空在街上走,穿奶奶的绒裤和鞋面是靛紫色大朵大朵的花的手工棉鞋,通常要走到天空擦黑才踱着返回,像《一个人的村庄》里的刘亮程,在旁人眼中是一个彻头彻尾的闲人,或者单是一双眼睛。
在广场中心的商场看到个女孩儿,年纪很轻,拿电视节目分发给观众的那种巴掌拍,来回晃动发出刺耳响声,一边晃一边大声喊,“东方骆驼大减价了,羽绒棉服买一送一,全场最低九十九块。”
注意到,她喊得心不在焉,有时候面对空无一人的街道,费力呐喊,有时候三三两两的青年人走过,反倒沉默着。
我算是一个脸盲,对人的样貌没有什么辨识能力,但上个夏天我刻意记过她的脸,同一个女生,做这份工作,横穿三个季节,至少两百七十天。
十九岁那年我还没有成为一个撰稿人,因为想攒一些念大学的花销,就应聘去一家家具店做电话销售,通俗来讲就是几乎人人都接到过的骚扰电话。
重庆的盛夏,我们一共六个人窝在大概十平米的小旅馆里,挤挤挨挨,轮流着把身体尽可能往空调靠拢,把手机卡拆下来,换上公司发的新卡,照着不知道通过什么渠道搞来的新房户主的联系方式,挨个打电话询问需不需要廉价家具。
遇到的情形很多,男生好一点,基本上都是不耐烦地挂掉或者迎头一顿痛骂,女生被骂的次数相对较少,但容易被揶揄甚至调戏,同行的一位姐姐,有次在顺利交流完问及对方联系地址的时候才被嬉皮笑脸回一句“xx宾馆520房间”,她气得满脸通红,又不会讲脏字,哽在原地直到对方挂断了电话。
打电话的目的,是为了说服对方参与公司的减价活动,同时派遣专员奉送出一张邀请函,以确保顾客在当天能准时到场。九点上班五点下班,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接通,被斥责,被挂断,再接,如此循环。任务要求每个人每天必须送出至少六张函,否则就要留在旅馆里继续工作。
因为难以适应工作的高强度,我一度想要临阵脱逃,可一旦离开,先前积累的工资就没办法结算,也就硬着头皮做完了一整个月。
现在回想起来,对那段日子的印象只有特别能吃饭。满甑甑两大碗干白饭,就着两荤一素下肚,还要拿筷子一颗一颗捡快餐盒角落里的跳水泡菜,顺带着把店家赠送的紫菜蛋花汤喝完。累坏了,傍晚快要下班的时候爸爸打来电话问要不要接我,下意识说“好的哦谢谢”。
之后我养成了定期储蓄的习惯,不管每个月的薪酬多少,总要给自己存入一笔钱作为后路,随时准备就位和逃跑。
实际上,世界上的很多工作都是无意义的机械性重复,在里面的时候人不是人,只是类似于零件一类的小东西,被使用到快要生锈,就拧换下来,扔在一边。
因为亲历过几遭,再看到类似工作的时候我很少会有其他情绪,只是隐隐畏惧。
那些经历告诉我,定义一份工作的好坏不仅仅在于稳定与否,薪资高低,更在于它能不能让你产生愉悦的感觉和给予进步的空间。
机器没了几颗螺丝钉还能维持正常运作,螺丝被稳定的虚妄裹挟,不懂得自我打磨,生锈之后再想找到其他契合的位置,可就难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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