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故乡//陈志刚

怀念故乡

陈志刚

题记:在人的一生中,故乡就像自己的母亲,你可以不确定自己的未来,但一定可以找到自己的来处。

2000年底,莱州乡镇进行大规模的调整,将西由镇并于三山岛街道,至此,这个千年古镇就走入了历史。

在我的记忆中,西由镇很大,是一块古老而多情的土地,它有一条十里长街,横跨东西,像一条璀璨的项链串联起了八个自然村。我的家乡街西头村就在这条大街的最西头,如果把西由街,比作是一条龙,街西头村就是龙的尾部。

一 、古朴的村落与淳朴的民风

街西头村有500多户人家,1400多人口,向东与天王庙村为邻,向西是大片的农田,有王河从旁边经过,向南是后邓村,向北便与三山岛隔空相望。

这里属于胶东掖北平原,地势平坦,一马平川,风光秀丽,景色如画。冬天银装素裹,瑞雪兆丰。春天麦苗青青,碧波荡漾。夏天青纱帐起,稻黍成浪。当然,乡亲们最喜欢的还是秋天,这时候的天变得特别蓝,王河的水清澈见底,与蓝天相映生辉,令人陶醉。王河是一条风景秀丽的、生态优美的大河。如果说,长江黄河是祖国的母亲河,那么王河即是家乡的母亲河。河两边,玉米、大豆,还有少许的高粱成熟了,漫山遍野五谷飘香,田间地头、村里村外,到处都是劳动的人群。那种紧张而忙碌的丰收景象,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深深的烙印。

我们村的地势,略呈南高北低,村子的南面有一处高岗,站在上面向四周观看,视野非常开阔,可以将四周很远的地方尽收眼底,让人心旷神怡。

在村庄东北角的沼泽地里,有三堆巨大的火红色石头,露出地面二米多高,乡亲们都亲切地称它为“红石头”,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或许从盘古开天地时就在了。多少年,多少代,任凭日晒霜打,风吹雨淋,一直岿然不动地立在那里。它曾是我们几代人的记忆,心中的念想,想到“红石头”,就会想到街西头,想到街西头,就会想到 “红石头”。

村子的北边有一处坚硬的黄土墙,自西向东,拔地而起,村里人都叫它“围子”。据说最初,是因为这里处于防倭的前沿,为了防备倭寇而修建的。1861年庚子之乱时,为了防止捻军入侵,村民们又重新进行了加固和扩建,而今几百年过去了,轮廓依然清晰。

村里的房屋,除了有一小部分瓦房外,其余的都是茅草房,新少旧多,比较简陋。所有的陈旧茅草房,都用泥土打成的土墙垒成。胡同深处有些人家,茅草房低矮又破旧,用篱笆墙围成一个小院子。这却成了我和发小们放学后,捉迷藏,用弹弓、火柴枪、木头枪打“巷战”的好地方。站在高坡向下望去,高低不等、大小不一,密密麻麻的一大片,错落有致。

我们家的房屋,就在村子中街的东头,有四间正房,三间西厢屋,带有一个挺大的院子。正房的房顶,是用蒲子和海带草覆盖,再扣上大灰瓦,屋檐部分用的则是小灰瓦,形成一种屋脊,飞檐翘壁。厢房是用苫草覆盖,门楼留在西厢房的南间,形成一个过道,街门口朝西。

房屋虽然一般,但临街门楼却古朴、自然、厚重,用青石块、褐灰色的砖砌成,虽没有大户人家的五脊六兽,却有双脊比翼,两扇黑色的柞木街门,还有两个铜门摇子,金灿灿的,闪闪发亮。这种结构布局,倒正好应了一句话,有粉擦在脸上,这也彰显了乡下“工匠”的聪明才智。

自古以来,老家的乡亲,勤劳善良,人性纯真,骨子里头,有一种西由人特有的精、气、神,村里的民风特别淳朴,邻里之间的关系相处的十分融洽,亲情、友情、乡土情交织在一起。

村里的陈旧胡同和小巷,纵横交错,高低不同,坑洼不平。雨雪天,路面泥泞,人们走在上面,一双鞋沾满了稀泥,两边的墙根小护坡很滑,经常把人滑到在地,弄得全身是泥,叫人哭笑不得。

因为受条件的限制,许多人家都把一些烧草、杂物、垫猪圈的泥土等,堆放在门旁,使得胡同巷子,越加显得狭小,但从来没有人,因为别人多占了地方,而发生过纠纷,街坊邻居从来都是和睦相处,亲如一家。所以,对那种杂乱,人们虽然觉得不舒服,但心里却还有一丝甜蜜。现在回想起来,那其实正是一种淡淡的乡愁。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广袤的掖北平原就冷得越加厉害,“三九”和“四九”冻破堆臼,没有如今的“暖冬”天气,若在室外,把人的手指冻的像“猫咬”,耳朵像“刀割”。屋檐上挂满了长长的冰棱子,像刀子一样闪着冷森森的光。屋里的水缸也结了冰,做饭的时候,需要破冰取水,或者干脆拿一块冰放到锅里,可即使这样,也没有减少乡亲们,迎接过年的喜庆劲。

各行各业的匠人们、艺人们,个个都很卖力,为了让节日丰富多彩,不分昼夜地忙碌着,可谓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过了腊八就算进了年关,到了腊月二十三,就正式迈入年的门槛,家家都要进行大扫除,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搬到院子里,清扫家具,粉刷墙壁,最后还要在木框的窗棂上,糊上新的毛头纸,为的就是祛除上一年的晦气。

过年还有许多讲究,二十八发面蒸馒头,二十九煮年货,三十白天贴春联、年画,晚上守岁、放鞭炮。

最喜庆、最热闹的,当然还是大年初一,天刚放亮,我家的饺子还煮在锅里,本家族的孩子们穿着五颜六色的新衣裳,在父辈的带领下,就给我姥姥拜年。这时候,一向和蔼慈祥的姥姥,更是高兴得合不拢嘴,赶忙给孩子们发压岁钱,一般是一角、两角、五角。这时我们也上街给本家族长辈拜年。整个村庄,拜年的人群,络绎不绝,仿佛是一片欢乐的海洋,人们的脸上挂着笑容,亲情浓得让人的心里像是灌了蜜,平日里相互之间有点小矛盾的,此刻也会烟消云散。

二 、建国前后的父老乡亲

家乡西由镇,是老解放区,从这块红色文化传承的土地上,走出了张加洛、任焕彩等高级将领。在上个世纪的一九四六年冬天,村庄上的父老乡亲们,积极响应党中央的号召,开始了土地改革,简称“土改”。村庄上的雇农、贫农,除分到了土地,还分到了地主家的浮财。同时,绝大多数的人家,也都分到了数量不等的土地。姥姥家的成分是下中农,分到了土地。姥爷年少就闯关东,姥姥就成了田地的主人,锄地、间苗、拔麦子,赶着毛驴驮庄稼,样样都干过。天晒地剥,寒暑往来,姥姥真是吃苦啦。

“翻身不忘共产党,幸福不忘毛主席”,是翻身解放后的父老乡亲,对共产党的真诚表白。“解放区的天是朗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真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党的恩情说不完”,成了家乡上空的主旋律。

为了使土地证发放工作快捷高效,西由镇的各个村子,都成立了专门的书写班子。老家的村庄,由村里的文书负责,他又从村子里挑选了十多人,个个都是写字的高手。当年的情景,同村的邓汝万先生,曾做过详尽的描述:

一九五一年正月十六,在西庙道北扎着台子,台子是用木板铺地,戏台子门口朝南。

这天下午,召开了全村群众大会,村民自带小凳,都坐在戏台子道南大园子里(三亩多地大),戏台子上摆放着多张条桌,村领导个个正襟危坐,西由镇的于镇长出席了这次隆重的大会。于镇长讲完话,便在台下鸣放鞭炮,有几个青年民兵,两个人一组抬着几篓旧地契约(为了写土地证,事前已将各家各户的旧房产、地契收到了村里)到西门外烧了。

烧完了旧地契,晚上接着唱了大戏。街西头村素来在西由有京剧之乡美誉,坊间戏说:“街西头村出来个三岁孩子,打个喷涕也带着京剧味!”街西头是1947年初在西由镇成立业余京剧俱乐部最早的一个村,一直活跃在掖北解放区,1948年还奉调到掖城,慰问打粉子山战役的许世友部队,当时掖县还没有成立京剧团。

为了迎接庆祝颁发土地证,这次在西庙天井唱的三天三夜大戏,可以说是空前绝后的。

街西头村京剧业余俱乐部在掖北本来就有名气,1951年春节恰逢有许多城市名漂回乡省亲。村里的王德深,马派老生,在哈尔滨是很有名的京剧名漂,马连良在哈尔滨上演群英会饰诸葛亮,他饰鲁肃。小北嶺原高峰梅派青衣、仓上李派老旦梅俭扬,也是大城市里著名的名漂,另外还有掖县许多名漂也都慕名而来,参加了演出。怎么说吧,道北是戏台子,道南三亩多的庙天井,前三排给军烈属,其余大院人山人海。看戏的人南至诸冯、后吕、西由街八个村,北至单山、三山岛村。他们有亲的投亲,没亲地带着小板凳和中午晚上两顿饭,看完戏有许多出过门的人议论说:他们在大城市也没看过这么好的京剧,这一辈子足矣。

时隔不久,党中央号召广大的农村、农民,组织起来,大办互助组、合作社,走集体化道路,这场运动,席卷全国,轰轰烈烈。

转眼之间,到了激情燃烧的一九五八年,在西由镇成立了掖县先锋人民公社,管辖二十八个自然村,四万多人,是那个年代胶东地区最早、经济规模最大的人民公社。不久,为了适应形势的发展,又成立了掖县西由人民公社。

一九六二年,为贯彻落实“人民公社条例”,即《60条》,街西头村对原来的编制重新调整,成立了十三个生产队。那时大舅刘桂令,是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小伙子,庄稼活的好手,被推荐担任了第一生产队的队长。

我还在老家的时候,他曾对大伙说过好几个想不到,有两个我至今还记得:一个想不到是,能在队长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二十多年。队长虽是个“芝麻小官”,但每年都要社员投票产生,选票就是一杆秤,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小小的传奇。二是没有想到,农村的发展变化会是这样的突飞猛进,这么快就实现了机械化,而且正在向电气化迈进。

当我离开老家,到县城上班的时候,更让我想不到的是,村庄上、甚至乡镇上走出的第一个留美博士生,竟是大舅家的孩子,真是给祖祖辈辈的庄稼人增了光,添了彩。

三 、姥姥在我童年的心里种下了一颗善良的种子

姥姥生于清朝末年,经历过清、民国和新中国三个朝代,是一位中等身材、慈祥和蔼的胶东“小脚女人”,骨子里有一种传统的中华美德。村里人这样评价她,说别看老婆子斗大的字不识一箩筐,但却集勤劳善良聪明于一身。

我和妹妹从小是在姥姥家长大的,父母都是小学的公办老师,因为工作繁忙,便把我和妹妹交给了姥姥抚养,把我们的户口,也落到了街西头村。那是上世纪六十年代的初期。长大后,我曾为这事想过好长时间。我想,那时候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后来随着形势的变化,到了七十年代,我高中毕业的时候,农业户口和非农业户口毕业生的境遇,能有那么大的差别。

姥姥有一颗善良的心。

我的姥爷去世得早,照顾我们一家人生活的重担,尤其是我们兄弟姐妹的吃喝拉撒睡,便全部压在了姥姥的肩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庄稼歉收,粮食比金子都贵。老乡们连坡里的野菜,也挖得精光。姥姥把生产队分给她的一丁点粮食,全部留给了我和妹妹,使我们在身体生长发育的关键时期,获得了基本的营养,她自己则吃地瓜干、吃糠、吃野菜,而且还常常饥一顿饱一顿,时间一长,得了“浮肿病”,又引发了并发症,生命危在旦夕,幸亏姥爷闯关东时,结识了一位在沈阳开诊所的俄罗斯医生,捎来了救急的药针,才从死神手里把生命夺了回来。

姥姥和村里人的关系相处得特别好,从来没和人吵过嘴,这得益于姥姥的无私。

我们家的院子里,有两棵大枣树,每年深秋的时候,枝头上挂满了红彤彤的金丝小枣,又甜又香,非常诱人,打下来后,姥姥总会让我给左邻右舍送去一瓢,家里有小孩的还会多给点。姥姥说,这枣子咱们一家人吃,只是甜在嘴里,而街坊邻居们一起吃,则是甜在心里。

姥姥还是一个热心人,有一副古道热肠,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热衷于公益事业。

我年幼的时候,村里没有幼儿园,很多家长白天去地里干活,都把孩子锁在家里,把街门的钥匙放在门旁的砖缝里,让大的带小的。姥姥便义务在自家的院子里,办起了一个业余“幼儿园”,把和我发小的七八个孩子,招呼过来一起看着。姥姥没有多少知识,不会像现在的幼儿教师那样,教孩子一些学前知识,但她也有自己的教育方法。春天,她教孩子们捣五彩玻璃球;夏天,教孩子们用蜘蛛网粘蜻蜓,用马尾扣扣知了;冬天,教孩子们堆雪人、打雪仗。现在的人可能会觉得这是在误人子弟,但凡事不能脱离现实,在当时,这可是帮了许多大人的忙,又给孩子们创造了一个欢快的“乐园”。

其实,姥姥也不全是“误人子弟”,有时候,她也会给孩子们传授一些知识,比如猎人和黑熊决斗,兔子和乌龟赛跑等等。我清楚记得这样一件事,有一次,正是村里开始做饭的时候,姥姥给我们出了一个谜语:屋前人家有颗蒿,长起来有天高,好汉拔不倒,刮风折弯了腰。至今我也不知道这个谜语,是姥姥自己编的,还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

姥姥的聪明能干,也体现在坚韧不拔的精神方面。

每年秋粮入库后,生产队的打谷场上,都会留下一些谷皮、黍糠。姥姥跟队里的保管员讨价还价后,把它们全部买了下来,然后用帆布袋子,像蚂蚁搬家一样,把它们背回家,兑上适量的玉米,再一袋又一袋,背到大队的磨房,去粉碎成糠,这是喂鸡最好的饲料。

姥姥的这些饲料,每斤成本价,是一分五厘钱,拿到集上,能卖三分钱一斤,利润翻一翻。姥姥每年能卖2000斤左右,抛去成本,净收入有30元。为了挣这30元,姥姥付出了一个小脚女人难以承受的艰辛,可她什么也不说。30元,在当时的乡下,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能买5瓶茅台酒,能买300斤大螃蟹,而在姥姥手里,是一家人一年的零花钱。

姥姥是一个很勤劳的人,从我很小的时候,她就教育我,要热爱劳动,说人只有热爱劳动,才能在社会上站住脚,而且她还以身作则,家里的院子,总是被她打扫的干干净净,收拾的利利索索,80多岁了,还到生产队的场院上要活干,就连生产队长都十分为难,而心里更是对她的敬佩。

姥姥于上个世纪的一九九一年秋,安详地离开了人世,享年九十三岁。我和妹妹在工作上能够小有成就,两个弟弟能够岀国创业,除了党的培养和父老乡亲的关怀,还有姥姥很大的一份功劳。

四 、生产队里挣工分

从1958年起,到1984年撤销生产队止,有一个词可谓是家喻户晓,人人喜欢,那就是工分。每个工分里面,都包含着老乡们的真情和血汗。工分制,是那段时间农村最主要、甚至是唯一的分配方式。

挣工分,是老乡们解决温饱问题,奔上幸福生活的唯一途径,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靠天,没白没黑拼命干,庄稼地里流血汗,这是当年乡亲生活的真实写照。每个社员,都手持一本劳动手册,记录着他们每月所挣的工分,一本小册子,承载着他们对生活的全部希望。

在我的记忆中,这种分配方式基本是公平的、合理的。一个社员,根据身体、年龄、性别等情况,可以被评定为十成劳力、九成劳力、八成劳力等。但这只是一个方面,十成劳力,上工一天,并不等于就能轻松的拿到十分,晚上还要到队部记工并进行评议,根据其一天的表现,再确定能拿多少分。在农忙的季节,还实行小段“包工”制,真正体现了多劳多得,少劳少得,不劳不得的社会主义分配原则。社员们挣工分的过程,也就是努力奋斗的过程,工分是检验他们的金标准,工分是社员的命根,它印记着一个时代的烙印。

人们常说的“大锅饭”,其实也并不完全是一个勺子量。虽然全国农村一样的体制,但是由于地域文化不同,各有千秋。西由人民公社实行三级所有制,即公社、大队、小队。一个村子,为一个大队,再根据其大小分成几个小队。一个小队,一般有四五十户人家,一百五六十口人,单独核算,自负盈亏。有的小队的工分值比较高,有的小队的工分值就比较低。

我们小队刚成立的时候,每个工分的价值折合人民币五六分钱,一个十成劳力表现好了,干一天活儿能拿到五六毛钱,买一盒大前门香烟还略有剩余,后来队长发动大家出主意、想办法,在整治好的沙滩上种上花生,在培土加固的沟崖上,种一些豆科类植物,使每个工分的分值达到了八九分钱。七十年代后期,随着学大寨运动的不断发展,科学种田的水平有了很大的提高,粮食连年增产,工分的分值也达到了一角二三分钱。

我上初中的那一年,在回家的路上,听到了这样一件事,我们大队第六生产队的王队长,由于农艺精通,管理得当,加之社员们出力肯干,效益大增,当年的工分价值达到了两角多钱。年底开资的时候,即按照工分来分配各家各户的收入,有一户姓邓的人家,家里劳力多,干农活又卖力,挣的工分自然也多,一下子领到了一千六百元人民币,成为了轰动全村的一件大新闻。

像我们村这样的情况,当然是好的,可有些地方就不是这样了,个别地方农业生态环境较差,党的基层组织比较涣散,社员觉悟低,生产也没有积极性,工分价值就一直在几分钱徘徊。乡亲们笑话他们说“上工一窝蜂,干活磨洋工,庄稼没收成,挨饿又受穷”。为了改变这个现状,西由公社党委每到年终,都要进行大规模的整党整风,扎实有效,确实收到了很好的效果。我作为一名基层党员,先后听过五任公社党委书记的 告,受到很大的教育和鼓舞。

在按工分制分配的制度下,当时我们村里大致可分三种情况:一是“开资户”,家人都兴高采烈;二是“两不找户”,家人都心情平淡;三是“欠款户”,家人心里就不是滋味。所谓欠款户,顾名思义,即按市价折款,所挣的工分,抵不了从队里领到的口粮钱、柴草钱、蔬菜钱。这种情况,大都是一些老弱病残,没有劳动力的家庭。对于这类人,队里的处理还是挺温情,口粮、柴草、蔬菜照样分,至于欠的款,让他们先挂着帐,先欠着队里的,这也是社会主义集体经济优越性的体现,帮助这些欠款户度过了生活的难关,保障了基本的正常生活。

我们家属于欠款户,父母很自觉,每年队里的账目一公布,他们立马就会把所欠的款全还上。

因此,挣工分就与我有了不解之缘。在我还很小的时候,每年到了夏收和秋收的季节,姥姥都会领着我到场院里,去干一些力所能及的活儿。

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别看年纪小,我已经能干很多活儿,比如压场院,就是用碌碡把一块场地压平整,好用来存放收下来的小麦。在一般情况下,这活儿都是用毛驴干,蒙上它的眼睛,让它拉着碌碡满场转圈,但它不太注意卫生,有时随地“大小便”,队长便把这活,交给了我们这些孩子和妇女。我拉着碌碡,转上两三个钟头,队长便会给我记上两个工分。

再比如,往每家每户送麦根子,这是队里分给大家的烧草,大人们都在地里忙,为了解决他们的后顾之忧,便把这个活交给了我们这些大孩子。

还有一个活儿,非我莫属,就是从脱粒机底下扒拉麦糠。这活儿不累,但是特别脏、特别呛,扒拉一次,浑身上下全是灰,像个“泥人”,大人们不愿干,我身体小,干这活儿正合适,多次受到保管员的表扬。

这样整个麦收阶段,我差不多每天都能挣到六个工分。

等到了秋收的时候,妹妹也有了用武之地,我们会在姥姥的带领下,到场院上去剥玉米。

玉米堆高的像座小山,我们围着那小山坐着,用手把玉米皮剥开,一分为二,一半撕掉,一半留下,十穗用玉米皮捆扎成一把,十把为一提溜,用草绳绑扎结实,然后系到场院的石桩上。

每次我们都是去的最早,回来的最晚,每晚能剥三十多提溜,挣十个多工分。宁静的夜晚,明月高照,秋虫唧唧,我和妹妹跟着姥姥,走在村里的大街小巷上,那种感觉,直到今天想起来,心里还是百感交集。

等高中毕业回到生产队的时候,我已经是一个像模像样的整劳力了。麦收时,生产队的一个成年男劳力,用镰刀割完一亩多的小麦,再捆好,可以挣十五个工分,是平常日的三倍。听社员们说,用镰刀割,还算轻快,如果用手拔,即将小麦从田里连根拔出,每个社员手上,都磨出了血泡。

记得在三河崖地块,我和社员们刚吃过午饭,就上工了。太阳当头,骄阳似火。老乡们说,麦熟一晌,虎口夺粮,在割到离地头还有约一百多米的时候,我大汗淋漓,热的实在受不了啦,头也有些发晕,这时田埂内的一块小土颗粒,突然间,把右手紧握的镰刀向上垫了一下,刀头直接割到了左手的食指,直进骨头,鲜血直流。我顾不得疼痛,赶紧从沟崖边上,拔了一颗七刺菜,用手掐碎后,缚在手指上,消毒止血,咬着牙,继续干了起来。

割到地头,又用挂在腰上的“草腰子”,把割倒在田埂内的麦子,老乡也叫“系子”,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单体,即“麦个子”,装上生产队仅有的一辆大车,这个大车现在已经换成马拉的橡胶轮啦,老乡们叫“胶轮”车。在我上小学的时候,还是用套着老黄牛的“铁滑”车拉庄稼,两个木制的大圆轮,用铁皮包扎,车盘的长度和宽度,也比现在的小。我们这些小学生,跟着老师在地里拾麦穗,当收工的时候一到,大家都奋力争抢着,往这个铁滑大车上爬,坐在装满麦个子的大车上,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比现在坐在“和谐号”动车上觉得还舒适。

装满大车,我们这些青年男劳力,又用自己的小车,把这些剩余的麦个子,一趟又一趟,推到生产队的打谷场上。每当傍晚,把最后一车麦个子,推进打谷场时,人和小车,便一起冲进麦个子的大垛里,不一会,就睡着了,全然不知。

“三秋”生产,更是一场硬仗,为了确保小麦的播种进度和面积,生产队长把平常按日工挣工分,改为小段包工挣工分,并按时抽查,奖罚分明。这个时候,就连老婆在乡下务农,男人在城里上班的大伯、大叔,也都利用休班时间,到生产队干一些包工活,一是缓解了劳力紧张的局面,二是也为家里多挣了工分,年终也可多开点资。他们个个都干劲十足,完全没有城里人的模样。

在养鱼池那个地块刨玉米时,老乡们叫杀玉米,是“三秋”大会战的第一场硬仗。

我头一个上阵,从玉米地的东边,刨起了六行,老乡们也叫六角。这时,妹妹放秋假,也来帮我打个下手,负责掰玉米,再把掰下的玉米棒子,用筐装到生产队的大车上,那时,妹妹才十四周岁。不一会儿功夫,露水和汗水,就把衣服溻透了,胶鞋里也全装满了泥土,就像战士在战场上冲锋一样,杀红了眼睛,右手紧握的小镢,在胸前的右下侧,抛上抛下,把一颗又一颗的玉米秸,连根刨出,并把玉米秸根上的泥土,用小镢头拍打干净,然后侧弯着身体,左手敏捷的把玉米秸在田埂内摆放成整齐的一行,此时,手上磨出了血泡,骨头散了架子,累弯了腰,但一想到,把这一小段包工完成,能挣三十个工分,心里就有了成就感,说不出的高兴。

现在回想起来都不知道,当时那么小的年纪,吃的饭食又不是太好,天天超负荷而又高强度的劳动,是怎样支撑下来的。正是那一望无际的青纱帐,把我和社员们的意志,磨练得更加坚强。

我和社员们、家人们,同甘苦,共患难,风雨同舟,学到了从书本上学不到的知识,在生产队里,也挣到了很多工分,我们家从“欠款户”变成了“开支户”,年底能领到人民币一百多元,姥姥非常高兴,她虽然已经八十多岁了,身体仍然康健,她要看着她的外孙,去挣更多的工分,在年终开资的时候,领到更多的人民币。

1984年撤销生产队,作为农村分配制度象征的工分,也随之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五 、组织农业大会战

上个世纪的六七十年代,有两面红旗在祖国的大地上,高高飘扬,一面是学大庆,一面是学大寨。

在西由公社,在我的老家街西头村,大寨精神早已深入人心。“炕上花被窝,屯里粮冒尖”是人们最朴素的想法,上至公社领导,下至每一个社员,大家的心里,都有一个共同的愿望:向大寨人学习,奋斗几年,彻底改变家乡落后的面貌,实现种地机械化,生活现代化。

在我的记忆中,当年学大寨,组织生产大会战,乡亲们干了许许多多的事,但简单归纳一下,可以分为两大步。

第一步,是以村为单位,各自为战。

首先,沿海的十三个村庄开展沙滩造林,让荒滩变绿洲。同时,由东北村、西北村率先治涝洼,为全公社治理涝洼地积累经验,树立样板。再是,各村因地制宜,主要是整治盐碱地和“三跑地”。整治盐碱地的办法,是向地里掺沙子。而所谓“三跑地”,就是跑水、跑肥、跑土,主要是一些丘陵和不平整的地,整治的办法就是要把地整平,有些地方还要向里面加一些好土。

经过多年的艰苦奋战,建成了一片又一片,横平竖直、成排成行的优质“条田”。最后再把田野的道路,重新规划整修,便于机械化作业。

在这个过程中,公社的干部们进村入户,和社员们同吃、同住、同劳动。

公社的秦书记,自带干粮,在工地上和社员们一起推小车。

公社的张书记,光着脊梁,和社员们一起挥汗如雨。

莱州湾的南岸,有一片黑松林,既能防风,又能固沙,是莱州湾畔的绿色屏障,天然氧吧,人称“万亩”防风林,是国家级的沿海防风林带,就是那时候,在公社曲书记的领导下,沿海十三个村的干部群众,奋战十几年,经历千辛万苦,栽植完成的,是那一代人创造的历史伟业。

第二步,全公社乃至全县统一行动。主要是:筑土山防海潮大坝,根治西北洼,修建王河大堤,整治尹家丘陵,修建尹迟水库等等,属于大兵团作战。老家的西由人民公社,尤以整治西北洼规模最为宏大,投入的人力和物力也最多。

那是1976年的秋天,秋收结束之后,公社党委刘书记一声令下,战斗正式打响了,第一阶段主要是整治单山洼。

公社党委的指挥部,设在治洼工地的中心位置,有一位姓王的副书记兼指挥部主任,公社的机关干部全部参加劳动。然后,每个大队为一个民兵连,由村党支部书记带队,每个小队为一个民兵排,全公社二十九个民兵连,三四百个民兵排,一万多名男女青壮年,肩扛加长的筒锨,推着小车,浩浩荡荡,从四面八方涌向工地,老乡们称“万人大会战”,可谓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工地上,人欢马叫,龙腾虎跃。某某民兵连,某某民兵排的红旗迎风飘扬。大喇叭的广播声,各种机械的轰鸣声响成一片,场面之壮观,令人震撼。

我们村的第一生产队,在施队长带领下,参战的五十多名社员,齐心协力,“一不怕苦,二不怕死”,在雪花飞舞、寒风刺骨的涝洼地里,穿着秋衣,干得热火朝天,创造了治洼工地最快的施工记录,被工地指挥部评为“特别能战斗的民兵排”。

我也亲身参加了这次战斗,当时我正上高二,老师要求我们一边到工地参加劳动,一边进行采访 道,借以提高自己的写作水平。

表彰大会结束的当天,我就赶到他们挖沟掘渠的工地,现场体验一个星期,写了一篇反映硬骨头民兵排的通讯 道,受到老师和学校的表扬。

父亲这时候也已经离开了三山岛学校,到公社代理文教助理,在工地上负责各种机械的调度安排,整天过沟爬崖,弄得全身是泥。

我们虽然同在一个工地,却没有见过几次面,因为当时的劳动强度很大,时间也很紧张。

第二年的秋收后,我和社员们又参加了第二阶段的劳动,主要是整治吴家洼。由于连续长时间的高强度劳动,达到了人们体能承受的极限,老乡们的身体都很疲劳,不少人扭伤了腰,患上腰椎间盘突出等病症,但却没有一个人叫苦喊累,大家的情绪依然非常高涨。我们队有一位姓王的青年团员,在痛的实在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到医疗站去拿点药,然后再迅速的归队。

“大会战”的工地上,一些带有鼓劲色彩的口号醒目。像“学大寨,赶大寨。人心齐,泰山移。要想穷变富,集体是靠山,大干是正路。会战工地无冬天,地冻三尺照样干。干到腊月二十九,节后初三就动手”等等。而老乡们私下里说得更接地气:“今年兆头好,甩开膀子干。人不负春光,地不误农时。人勤地长宝,人懒地长草。人皮不糊弄地皮,地皮不糊弄肚皮。干部们抓纲抓线,社员们大镢铁锨”。

苦心人天不负,有志者事竟成。经过两年的艰苦奋战,西北洼终于改造成功,由原来的沼泽地、水淹地,整成了人车通行,沟渠纵横贯通,整齐划一的优质台田,变成了一马平川的“米粮川”,为以后实现机械化,确保粮食的稳产和增产,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在老家的农业学大寨、大搞农田基本建设中,让我最难忘的一项工程是修建尹迟水库。西由公社,虽土地肥沃,但地势高低不平,旱涝不均,南部平原,北部涝洼,东部丘陵,西部沙滩。

尹家和迟家,坐落在东部丘陵上。两个村庄加起来,水浇地也没有多少亩,风调雨顺时,庄稼收成还好,遇到干旱,庄稼颗粒无收。为彻底解决这一现状,公社党委决定修建尹迟水库。水库的选址是两个村庄土地的中心位置,平吴路的西侧,在平地上,挖出一个大水库,让王河的水淌进去,灌溉两个村的农田。

那是1977年的十月,秋高气爽,风轻云淡,成群结队的大雁,搏击长空。参战的二十九个大队青年突击队,七八百人席地而坐,一名姓张的公社党委副书记做动员 告,其中最感人的是他介绍去北京天安门,瞻仰毛主席遗容的经过,这让参战的人们情绪空前高涨。

可那个时候,别说大型挖掘机,就连小型的也没有。修建这么大的一个水库,全凭青年突击队员,一锨又一锨的去挖,然后把挖出的土,再一小车又一小车的推到离水库三四千米远的荒地上。

挖到水库的最底部,四周形成了大约七十度的斜坡,这时需要一个人身体前倾,推着小车,前面一个人马步前蹬,拉着小车,一步又一步艰难的爬坡前行,稍不用力就会摔到库底,车毁人伤。特别是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两条腿发软,有时眼前冒金星。当时工地领队的规定:每个小组,一个上午必须推完二十个小车,工地上的“协管”才给每个小组发票,再拿着领到的小票,去大食堂吃饭。为了拿到小票,队员们都拼上命的去干,简直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在我回乡务农短短两年的时间里,亲口品尝了“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粒粒皆辛苦”的乡下大餐,两耳灌满了空灵婉转的雄鸡啼叫和虫鸟们不分昼夜的欢乐歌唱,从心灵的深处感受到了,传统农耕文明跳动的脉搏。父老乡亲用他们的血汗,浸润着田地里的禾苗,换来了五谷丰登,他们才是这片土地上最可爱的人。

在长达二十六年的人民公社时期,西由的父老乡亲们,在党的基层组织坚强领导下,大干苦干加巧干,齐心协力,科学种田,粮食连年增产,跨过“黄河”又过“长江”,获得了骄人的成绩。西由公社的光明大队,率先夺得小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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